青丘大陆。
甲午年,丙末月,流金似火。
由南往西的宽阔官道上,黝黑瘦长的少年张遁骑着一头老黄牛,顶着一片芭蕉叶,看到已然偏西的烈日仍旧耀闪目刺,郁闷地骂了声“日”。
再次咬了口清嫩黄瓜,继续往西岐方向缓缓行去。
目的地是——金牛学院。
想起这四个字,张遁就觉得自己活的很窝囊,简直活生生一个倒霉蛋。
因为这是他第三次去参加三年一度的金牛学院招生kǎo shì。
说多了,都是泪啊。
横竖一个字。
囧。
第一次赶考,他在客栈竟然睡过了头,迟到了一个时辰,被严厉的招考老师拒之门外,且毫无人情可讲,令他很郁闷,也有些抓狂。
初出茅庐的他,这就样被这个严肃的世界,一上来就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第二次,张遁想想就更来气。
那天,他特意早到了一个小时,入了门,报了名,也上了榜,却因平叔的一封故友书信,被人举报涉嫌“走hòu mén”,再次被人赶出院门。
一肚子的冤屈没人愿听,让他很震怒,也很不甘心。
当晚回到客栈时,又因没钱交房租,连人带包被人扫地出门,无奈露宿街头,好不凄凉。
为了发泄心中这六年来两次赶考积累的郁闷、苦逼之气,张遁再次回到沙井村后,黑着脸毅然闯进了屠宰场。
趁郑屠夫不在,一把推倒看家的小胖妞二丫,压根不理她毫无杀伤力的言语反击,直接抓起尖刀,二话没说连续杀了他们家三头大肥猪。
想起这事儿,张遁不由为自己当时的冲动与冒失而感到有点好笑。
尤其是二丫那句经典的骂语,更让他啼笑皆非。
“死泥鳅,屠夫的女儿你也敢下狠手欺负啊?不过……嘻嘻,我二丫就是很喜欢你的血性,是个纯爷们。”
尽管两次“扑街”,却并未令张遁打消与放弃继续第三次赶考的计划,因为他心中有执念。
平叔走了,家也没了,他只好呆在屠宰场。
任劳任怨地打工三年,一边卧薪尝胆还债、赚钱,一边苦行修炼培养自己的杀气。
郑屠夫说过,做人要狠,要有杀气。
于是乎,这三年来他每天都要杀一头猪。
张遁想起自己觉得双手沾满了血腥,登时心里一阵恶心。
这简直是造孽哦。
倏地,老黄牛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不走了。
这一路上,老黄牛走走停停,都已经耽搁了好几天行程了。
该死的!
张遁顺手将只剩最后一口的黄瓜蒂儿砸向牛头,同时又用力踢了一脚座下又懒又老的黄牛,似是将这三年来心中对小胖妞二丫的诸多不满,尽数变态的报复在老黄牛的身上。
为了想要打消他来金牛学院修行的念头,为了想要他一心一意娶她,接手屠宰场,和她安心过日子,可恶的二丫故意刁难他,将本来足可以买到两匹快马的钱两折算为一头老黄牛。
面对如此奸商,徒叹奈何。
谁叫他之前没有留个心眼说清楚呢?
他又该去怨谁呢?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张遁也终于明白了平叔经常对他说的那句话:“人情世故皆学问,处处需留心。”
“轰隆隆……”
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忽然从西北方向的山顶传出,令天穹震颤、大地摇晃。
随之而来的是,一浪接一浪的满天横流的火热狂风。
张遁心神剧震,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山体炸开,混浊不堪。
一片暗红色的火热岩浆在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里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已经烧的通红的岩石被推到高空,又疾驰落下,在烟幕的空中留下千万条火红的划痕。
我额滴神啊。
这是百年罕见的火山爆发!
热气腾升、烟尘纷飞、岩浆横行,令周围瞬间变得有点模模糊糊,活像进入个大火炉里,其苦况更是难以形容。
无数生灵瞬间消失无影。
张遁在心中唤娘,深深体会与感受到火山之力的可怕威力。
座下的老黄牛在心惊胆战之下,一时之间亦失去了预警鸣叫的本能。
张遁也终于明白老黄牛为啥不走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偷懒,而是火山喷发,心中不由暗叫一声“好险”。正要夸赞老黄牛一句之时,张遁骤然眼皮大跳。
不好!
只见好几团成群结队的岩浆,正往官道猛扑过来。
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如若命中,保证下一秒立刻灰飞烟灭。
张遁叱喝一声,间不容发的催赶着老黄牛急迅奔离现场,如惊弓之鸟般不停地往左前方逃去。
前两次赶考的经历,让他清楚的记得那边百多丈之远的山坡下有一条长河,或许可以躲避这些火热的岩浆。
可是,老黄牛奔跑的速度忒慢,怎能及得上自天而降的岩浆?
一团巨大的火红岩浆转眼即至,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身上射来,老黄牛却在此时因二次受惊害怕而骤然停止了奔跑。
张遁剑眉飞挑,之前尚未出口的夸赞之语已然转换为大骂一声:“好个不争气的畜生!”。
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他只好无奈地舍弃老黄牛了。
双足轻点牛背,提聚浑身仅有的全部脉轮真气,孤身往长河疾速飞掠过去。
不到三息,当老黄牛醒悟过来要拼命逃亡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瞬间被火红岩浆击中,继而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惨叫。
与此同时,并非寻常之辈的张遁在空中疾行,连续躲避了好几团岩浆的袭击,也是几近虚脱,颓然落入河中。
“咚!”
入水之后,张遁浑身感到一丝爽快清凉,而心中却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滋味。
一口气用足,不得不浮出水面。
定眼望官道看去,只见岩浆点燃了大地,像是千家万户的灯火,却唯独不见老黄牛踪影,想必已被岩浆吐没。
这头又懒又老的黄牛,乃是自己在郑屠夫的屠宰场打工三年所赚来的唯一回报,尚未全程使用便已中途告废,不由无奈苦笑一声。
再次看向仍在继续喷发的火灿岩浆,张遁不由心中哀叹:“第三次赶考居然又遇到火山爆发。”
唉!真是倒霉!
唉!不是倒霉,而是糟糕透顶!
他愤然吐了口唾沫,恨不能卸尽心中所有晦气。
好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之后,张遁这才转头看了看四周环境,河床宽而深,河岸有山、有悬崖。
在定睛寻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上岸目标之后,他连忙往距离最近的岸边游去。
然而,游出不到十多丈,前方平静的河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并传出一股诡异的气流,好似就在等待他的到来,要把他吞噬。
简直难以相信,异常让人崩溃!
不容半点喘息时间,张遁立即想尽快抽离身体改游方向,却发现已然来不及了。
那漩涡已经生出巨大的牵扯力,不容分说的将他瞬间拉近漩涡中心。
张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暗叫一声“老天啊,为何如此戏弄我?我只想顺利地考入金牛学院,怎么就那么困难呢?”
当这个意念闪过脑际之时,他的脑袋已然被河水漩涡所吞噬淹没。
河水是蓝色的,水流却是急湍的。
张遁在水中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任凭这股莫名的漩涡急流带他冲往不知方向的去处。
由于人体内息有限,片刻后,他不得不使出自己特有的秘密wǔ qì。
鳃。
这是鱼类特有的功能。
然而,张遁在他七岁下河游泳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在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于是就找到了耳后神奇的鳃。
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鳃只有在水中时才会慢慢显现出来,而上岸之后却会隐遁不见。
这个发现,令张遁与平叔无不感到好奇与诧异,因为张遁之父兄却是无一人耳后有鳃。
此刻,鳃成了他的保命神。
倏忽间,冲流的速度瞬间加快。
“砰!”
张遁诧异地感到身体脱离了河床。
猛地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竟被河中急流冲出,悬于空中,顺着一挂高大瀑布往一个大水潭跌落下去。
张遁大叫一声,心叫吾命休矣。
因为只要撞上水潭湍流里的岩石,肯定脑袋开花。
但是,他现在毫无办法,也别无选择,只能任其自然,已经完全将生死与未来交给了命运。
再沉进水里时,侥幸没有尖石,但水流却变得更迅急,水温也变得更寒冷,带得他没入下游茫茫的暗黑中……
又不知道冲流了多久,也不知道抵达了什么地方,张遁的身体终于停止了下来。
好半天后,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跃动。
第一个进入脑海的意念是,他仍然还活着。
周边再无水响,也无水流,只是死一般寂静,还有隐隐透体而入的刺骨冷气。
张遁被激流冲击的头昏脑胀,胸中憋闷,且全身精枯力尽,连动个手指头的念头都懒得产生。
稍作调息后,这才缓缓张开眼睛,看到的竟是一个梦境般的世界。
他从未想象过的情景。
他的大半边身子以及睑颊均紧贴在一副泛着淡淡蓝光的巨大寒玉冰石上,抬头望去,一轮明月悬挂在地平之上,天空一片深蓝。
由他躺卧处延伸开去,星罗棋布着无数小水潭,在蓝色月光下仿若天际的明星闪闪发光。
曲折的潭岸一丛一丛杨柳树低垂着,细长的枝条柔弱而湿润。
柳树丛中还夹杂着其它不知名的矮树,有的开着颜色鲜艳的花朵,又或累累结果。
最令他骇然的是,极目所见这个沼潭区似是无穷无尽,直抵地平的终极。
在寒玉冰块的冷气刺激下,张遁shēn yín一声,实在忍不下去了。只觉越来越冷,禁不住全身发抖,上下两排牙齿相击,格格作响。
偏是此时仍没法移动,然后他还发觉自己另外小半边身子还浸在清寒的水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波比一波剧烈的寒冷和痛苦。
他娘的!
先是火,再是冰,这是空天上帝要把自己弄死的节奏啊。
张遁倒抽一口凉气。
在受尽“冰刑”之苦后,反而令他又清醒了一点,却仍没法明白为何会给冲到这么一个鬼域似的地方来,他实没法把河中漩涡急流和这个湖沼区联想在一起。
难道自己早已死掉,这里并不是人世而是阴间?
这个想法又令他打了个冷颤。
夜风拂来。
张遁极力收摄心神,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而是运起体内玄功,开始抵御寒气。
片刻过后,他终于感到一丝暖气,也恢复了一些气力,便挪了挪身子,借助月光,往身下这块巨大的寒玉冰石细看打量一番。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大跳。
冰石内竟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