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延绵起伏的终南山黑黝黝地拜服在银白的月光下,东西向横亘在关中大地上。</p>
夜沉寂,月光如水。</p>
一条黑影从山间黑暗中滋生,突地出现在月下,无声跨过一残断的围墙,悄悄潜伏到一片已现破败的道宫侧殿前。里面火苗闪耀的光透出窗棂和门缝,有人说话的声音在外也清晰可闻。</p>
黑衣人眨眨眼,轻轻停了下来,靠窗侧耳倾听。</p>
只听见是几个大人哄一个小孩的说话声。小孩声音宏亮:“大师伯,听说你前几天回家了?”一个中年男声嗯了一声。小孩又说话了:“大师伯,我也想回家。”被叫做大师伯的男人没理他,柔和地说:“这就是你的家!”</p>
小孩不依,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大师兄没理会他,对另一人说:“四师弟,你哄一下这娃……” 一个年轻的声音应了,然后低声和小孩说话。大师兄接着说:“二师弟,师傅出去一个月了,还不回来,现在外面有些乱,又批斗又武斗的,出家人也不得安生,万一师傅老人家……”,另一个声音深沉的男声回答:“大师兄不用担心,师傅老人家一身本领,不会有事的。”</p>
听他们说着这些杂事,黑衣人伸手摸了摸背后背着的短刀,一咬牙,本来渐渐柔和的眼中精光闪现,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转身快步奔出,如狸猫般轻巧,很快就出了道宫,翩若惊鸿,往后山翻去。</p>
黑衣人刚刚进入黑暗中,侧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瘦高年轻汉子探头出来,口中说道:“大师兄,我似乎听见门外有人……”但听那大师兄笑道:“三师弟怕是听错了,这除了俺们在,鬼都没有一只!有道士在此,就是有鬼也不敢来吧。”然后是几个人调笑的声音。</p>
黑衣人在黑暗中往后山潜行,矫健的身形很快攀爬上一座起码二三十米高的山崖。然后钻进灌木中,轻巧得毫无声息。</p>
野外只有秋虫的声音此起彼伏。</p>
黑衣人往前行了几百米,看起来他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在夜里也一点都不含糊。</p>
突然,黑衣人竟然矮下身影,在一个小土岗前停下身,几乎是趴下不动。因为他已经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p>
黑暗中突然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来:“这几个贼厮鸟,怎地下去了半晌还不见上来?不会是找到好东西了吧?如果找到好东西,这就有饭吃了……不过如果有好东西,会不会遇见大粽子呢……”</p>
黑衣人听了几息,断定这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于是果断潜上几步,到了一个坐在地上的魁梧汉子身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那汉子犹自未觉危险,大嗓门抱怨起来:“呀,你们怎地悄摸上来了俺却不知道?”</p>
说着,汉子回头来看。但左右一看,却不见任何人踪迹,吓了一跳之下,汉子猛站起来,不满地嘀咕说:“老三,你不要闹,人吓人吓死人的!”四处探查,却还是没有发现哪怕一只野猫的踪迹。</p>
汉子有点有点发怵,骂咧咧地说:“到底是那个挨刀的?老大也不管管,奶奶的,这还是兄弟吗?”咒骂着,汉子往土丘那边走去,扒开掩盖的草丛,探头过去看,嘴中问道:“老三,是你吗?别夜半吓唬人,不吉利!小心我告老大你不顾江湖道义!”但里面静悄悄地,也没有任何回应。</p>
气氛极其紧张诡异,汉子毛骨悚然,伸手拔出刀来,紧张地四处查看。</p>
空气中本来就有股血腥味,这时候血腥味似乎更浓了。</p>
汉子正探寻间,突然地,脖子后附上一个黑影,一令人毛骨悚然的锋利硬物抵在他脖子上,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别动!放下刀!饶你不死!”</p>
汉子听到人的声音,知道不是鬼,到了嗓心眼的心立刻放下,但马上又悬了起来,因为身后有人用wǔ qì抵在脖子上呢,凭感觉应该是一把锋利快刀。</p>
大汉听话地放下手中的短刀,颤声说:“别动手,别动手……俺放下刀了,俺放下刀了,俺不是坏人,……”</p>
身后的黑衣人低声威严地说:“老实听话就不杀你!但如果你耍什么小心思,立马让你去见阎王!”</p>
见他非常老实,黑衣人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有几个人?到这里到底想干啥?”</p>
大汉低声老实地回答:“俺们一共有五个人,因为这日子不好过,所以俺大哥就带俺们当土夫子,探穴寻墓找点东西卖了活命。俺大哥懂探穴,一个偶然机会路过这里,看到这里风水奇异,像有大墓的样子,所以来探了之后,就带俺们几兄弟来了。这里已经有个盗洞,他们四个人下去了,俺块头大,洞小,俺就在这里望风。”</p>
黑衣人哼了一声,嘀咕道:“原来是盗墓贼,怎么盗到这来了,真是贼心不死。”然后,皱了皱鼻子,手中刀不松反紧,压近壮汉脖子,冷冽地问:“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你们shā rén了?”</p>
大汉冷汗直冒,颤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俺们没有shā rén,只是下洞之前杀了一只公鸡辟邪,回头回去俺们还可以吃一锅鸡肉……”</p>
黑衣人差点发笑,只听说下墓带黑驴蹄子,没听说杀公鸡的。知道壮汉应该没说谎,就把手中短剑离那汉子脖子远了几毫,让大汉觉得没那么恐惧了。</p>
大汉脖子快被割破的感觉消失,心下大定,连忙低声说:“多谢好汉不杀之恩,请问好汉是啥人?”</p>
黑衣人低斥道:“还轮不到你问话!你的弟兄他们进洞多久了?他们身上带了什么wǔ qì?”</p>
大汉连忙回答:“估摸着他们下去有一个多小时了,按照事先说好的时间,怎么地也该上来了,没人上来也该有人上来传信的……好汉放心,他们没啥wǔ qì,就是带了几把刀、挖土的铲子、撬棍什么的。”</p>
大汉正要絮絮叨叨说下去,黑衣人低声道:“噤声!”麻利地一把揪住大汉肋下,让他发声不得,另一只手收起短刃,一个手刀斩他脖颈上,大汉顿时就软到草丛中。</p>
这时,洞口有个声音想起:“老五,死哪里去了?……这次算是白来了,下面是硬骨头……”</p>
黑衣人往前一冲,刚好迎上洞里钻出的一个人,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出手,已经把那人手腕擒住,一把夺下他手中工具丢旁边草丛中,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回手往他脖子上一斩,那人一声不吭也就倒下了。</p>
后面紧跟的人感觉到不对,低声喝道:“什么情况,老三,你怎么了?”</p>
黑衣人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是啥。</p>
这时候,洞口已经钻出来一人。这人显然已经发现危险,矮着身子冲出来的同时,手中的bǐ shǒu已经随着身子前进刺出好几下,威猛异常。</p>
黑衣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出洞之人。</p>
这人是四十多岁年纪的中等身材汉子,身手颇为敏捷,他看着黑衣人,颇为冷静地喝道:“你是那一路朋友?你把俺两个弟弟怎么样了?”</p>
黑衣人淡淡地道:“还知道关心两个兄弟,看来还没有丧心病狂。放心,他们没事,只是被我打昏倒了。”</p>
那汉子颇有礼数,拱拱手,朗声说:“多谢英雄不杀俺兄弟,还想请问英雄高姓大名?对俺们有何见教?”</p>
黑衣人心底对他好感增了几分,冷冷回答:“老夫坐不更名,江湖人称逍遥子的便是我!老夫见你等似乎专干图财害命、发死人财的勾当,自然要管一管。现在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拼死一搏?”</p>
那汉子拱手说:“俺看好汉你功夫高强,俺万万不是对手,俺们往日无怨的,只想咱们河水不犯井水。”</p>
黑衣人哼了一声:“多行不义,挖人祖坟,也不怕这种事会折了子孙福报。给你生路不走,你还想顽抗吗?”</p>
那汉子心有不甘,引诱地道:“这里是一个古墓,里面可能有奇珍异宝,你难道想独吞?”</p>
黑衣人哈哈笑道:“珍宝?老夫岂会放在眼里。要真有珍宝,只怕你已经下死手拼命了吧?你还记着财宝,只怕命都要丢了吧?你的帮手上来了,你们一起出手吧!”</p>
说话间,洞里已经出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发现不对,警觉地护在这人旁边,问清情况,两人都仇视地拿出bǐ shǒu来,就想围上去。他们的算盘自然是以三敌一,可以轻松拿下。</p>
黑衣人不慌不忙,对之前出来那人说:“你是老大,那就是你懂探穴定墓之术了?据说土夫子心狠手辣,我知道你们想把我废在这里。不过你们如意算盘打错了,我逍遥子一个对你们十个二十个,都不在话下。”</p>
三个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小个子和大个子两人一起出手,一个攻击下盘,一个攻击头颈,向黑衣人出手了。他们可是不喜欢说大话的,出手的时候,锋利的bǐ shǒu在月光下划过,闪出一点点冷光。</p>
黑衣人一言不发,飞出一脚踹向矮个胯骨,他以为怎么地矮个应该被踢了飞出去。但意外地,矮个身手居然有些了得,闪了一下,一只手便向他脚腕搭上来,那手上可是拿着一个镰刀一样的锋利wǔ qì。黑衣人咦了一声,身子一沉,抽回左脚。在这时,那高个已经一bǐ shǒu狠狠往他脖子上削来。</p>
黑衣人收起轻视心思,避开两步,飞起一脚,又往矮个面门踢去,身子没有歇着,一个翻转,身子向后倒下,成单脚支撑状,左手往高个肋下击去。矮个闪开一步让开,高个也不含糊,伸手格挡。</p>
但这时激变陡生,黑衣人扫出的脚居然只是虚招,微微一收已经重新踢出,蹬向矮个胯部。同时黑衣人身子已经又向下矮了几分,手也未停下来,往高个小腹出击。</p>
矮个闷哼一声,被踢中胯部,飞进草丛。但高个居然准备挨那么一拳,手中bǐ shǒu狠狠往他手臂削下来。一副受伤也要废了他一条胳膊的架势。</p>
黑衣人微微一惊,连忙把整个身子倒向地上,bǐ shǒu却已经擦着右手臂划过,衣袖已经被划开,手臂被带出一道痕。</p>
倒地瞬间,黑衣人有些恼怒和惭愧,差点阴沟里翻了船,没想到两个土夫子居然有不错的本领。由不得多想,身子着地的时候,黑衣人已经变了身型,手在地上一撑,已经一个连环扫堂腿扫向高个,逼得他倒退连连。</p>
黑衣人手下谨慎凌厉起来,连环腿扫出,已经逼近高个,直身一个双圈手,往高个双手靠近。高个后退的时候,左手化掌,削向他右手手肘,右手的bǐ shǒu一横,往黑衣人左手手腕抹去。但黑衣人手腕一沉,已经靠近高个双手手腕,一横一拉一扒一靠一抖,居然把高个的手控制住,随着他行动。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双手一震,左手已经爆发力切中高个手腕,高个bǐ shǒu当啷落地,接着黑衣人肩膀已贴近黑衣人胸膛,眨眼间高个就飞了出去。这几下风云变幻,不出几分钟,居然打了上百招,然后尘埃落定。</p>
矮个已经从草丛中爬起来,看到高个飞出去,心有不甘,抄起一根撬棍,还要上来拼命。</p>
黑衣人毫无惧色,抽出短剑,眼神狠厉地盯着矮个。</p>
未动手的带头老大止住了他,沉住气:“逍遥子英雄,俺们甘拜下风,还请手下留情,放俺几个兄弟一条性命,他们都是苦呵呵的穷苦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俺叫上来干这营生。你放他们走,俺任你处置!”</p>
黑衣人冷笑:“你看他这不杀我不甘心的神色,如果留下你,怕是今后他会随时要找我fù chóu的。想不到今天居然还有这样狠角色!”</p>
带头老大对那矮个喝道:“老二,你不是他对手,你难道想把几个兄弟都搭在这里吗?”说着,对黑衣人说道:“逍遥子前辈,我们输了,任你处置就是!”</p>
矮个非常听老大的话,不再言语,规矩地退到一边。</p>
这个时候,高个颤悠悠地才站起来,矮着身子走到两人边上,一言不发,脸色苍白。老二心下骇然,没想到硬功夫不错的老四居然受了重伤的样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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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也非穷凶极恶之辈,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为何来这无人之山探墓?”</p>
带头老大看了他一眼,说:“俺也是无意中经过旁边那条山脊,看见这边这山峰奇特,形状如同游龙汇聚,依照古书里传下来的东西看,这地形应该有大墓。所以,俺就来探探了。俺花了差不多十天,找到这里,却意外发现已经有一个洞,这个洞看起来有些年头了。”</p>
黑衣人奇怪道:“已经有洞?”</p>
带头老大回答:“是的,俺也很奇怪,经不住好奇,就带着手电筒下去看了。但是你猜怎么着,洞下去估计百十米就终止了,好像没打通。所以,俺虽然疑惑,还是回去带着兄弟过来了。”</p>
黑衣人嗯了一声,示意带头老大往下说。</p>
带头老大继续说道:“俺们今天下去发现,洞再往下就打不动了!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往旁边打出十多米,发现那个方向还是进不去,石头极其坚硬,就像一个鸡蛋包上铁壳一样,估计难以用常规办法打开……除非是用军用炸药……”</p>
黑衣人眼中光芒一闪,喝道:“你敢起这心思,今天就废了你们!”</p>
带头老大讪讪地说:“俺那敢,也就是顺口一说。英雄你今天放我们一马,俺们绝对不再出现在这里。以后你去的地方,俺们就退避三舍就是。”</p>
黑衣人淡淡说:“好,今天就信了你们,都放你们走。但是……”说着狠狠盯着矮个和高个,接着说:“他们两人一身好身手,下手凶狠,只怕会是祸根。”</p>
带头老大头上冒着冷汗:“俺会约束好他们,让他们多做善事。”</p>
黑衣人盯着带头老大片刻,缓缓说道:“我记住你们了,但愿你们记住人外有人,如果让我发现你们还在这里出现,我绝不留情!你们走吧!”</p>
待几个人下山之后,黑衣人想了一会,还是有些不放心,拿着从这伙人手里借来的手电筒,钻进了洞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