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焰呆呆得坐在床头,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bǐ shǒu,心里觉得一股荒诞。向来温文的妈妈突然走进自己的闺房,告诉自己出阁的时候到了。这本无什么,阁里的女子迟早该出阁,她已经十五岁了,不年少了。
但妈妈又递给她一把bǐ shǒu,告诉她该何时何地将bǐ shǒu插进何人的胸膛。说这句话的时候,妈妈面目狰狞,可怖极了。骇得她连连后退。
妈妈便一步一步逼近,两bǐ shǒu硬生生塞进自己的手里,然后,狠狠地盯住了她的眼睛。
冷如焰能够感受到这双眼睛地凶恶,如不顺遂,便极有可能择人而噬。她颤抖着双手,哆嗦着嘴唇,紧张而又乞怜。
妈妈却没有同情与恻隐,阴测测地发出夜枭般的声音,然后,便转身离去。
妈妈离去之后,冷如焰就将bǐ shǒu放置在了枕头底下,每日辗转反侧,梦中见到这把bǐ shǒu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她猛地惊醒,满头大汗。
到而今,已是第三天地早晨。她紧紧地盯着bǐ shǒu,双目都有刺痛的感觉。便忍不住移开目光。然后变得双眼无神,意识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她再一次想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没想到竟有更加悲惨的事情落在自己的头上。她深知,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她都必死无疑。无论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赎罪,都没有幸理。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正因为如此,妈妈才回将这件事情交给她吧?冷如焰如是想到。
原来……曾经昙花一现的温柔果然是水中月,不过是刻意制造出来的镜像罢了。
她喟叹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画眉抹腮。今日是她存于世的最后一晚,一定要美美的,美美地死亡。
她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从不曾亏欠过任何人,只有世人无限地失她痛苦。如今,这样的痛苦就要彻底消散了,她觉得她应该高兴起来。于是,便露出了大大地笑脸。
一边哼着新晋传唱广泛的《柳枝词》,一边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百鸟银绣服,将窗户开到最大,任由清晨凉沁沁地风吹进来,纱帘半卷,梳妆台上的****罐罐开始微微震荡。
今日的风有些大呢!她这样想到,可能要变天了。
晴朗的日子多了,总会再来风雨如晦。蓝色的天空太过明澈了,总会雷雨交加。天地就是如此。
梳妆完毕的她用两只手撑在窗户的两沿,斜着身子,伸着脖子望着远处汴水的景色。就是可惜太远了,只能见到微光波澜,大概是阳光照晒在水面的反射。
风从她有些刻意敞开的胸口中灌进去,像qíng rén的抚摸。隔壁的金灵儿就有一个qíng rén,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书生说他很爱金灵儿,等他金榜题名就来赎她。
金灵儿相信书生的真心,冷如焰也相信,只是她知道,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进士老爷不会娶一个风尘女子,落榜文士甚至连再入天香阁的脸面和盘缠都没有了。
这座香风靡靡的天香阁就是一座冰冷的囚牢,囚住里面所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一生一世。客人来了,又走了,没有谁会心甘情愿住进囚牢里,有能力将她们解救出来的,却又不会在乎这些可怜女子的性命与期冀。
妈妈总给她们讲曾经哪个屋子里的哪个,被哪个达官贵人买了回去,然后生活美满,恩爱如最最糯口的年糕。她总是不敢相信,或者,不能相信。
信了,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失望,甚至是绝望。而绝望,是最最痛苦的,是即使经历了种种折磨的她依旧不能承受的。
而那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啊,要不然妈妈也不会将那几个姑娘翻来覆去地讲了这么多年,再没有添加新的素材。
现在,她就要将希望连同失望绝望一同丢弃了,她觉的好幸福。幸福到想要立马跳下窗子,拥抱那美丽的新生活。
没有人来救她,也没有会在乎她。包括给了自己bǐ shǒu的妈妈。
她只是最不起眼地一环而已,甚至极大地可能用不着她出手。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活着。
风越刮学猛了,她的胸口开得更大了,甚至能看到里面地一大片雪白与粉嫩。有几个路过楼下偶然抬头的路人见了,恨不得眼睛珠子都要黏在她的胸脯上。
她冲他们笑着,媚笑着,这是她以前从没做出来的举动。
有几个粗壮的婆娘见了,愤愤地骂出口,她听不太清,风丝儿揉碎了那一抹恶毒。但她依旧可以从她们飞溅地唾沫和鄙夷的面庞中看出可以看出的一切。不多一分,不少一丝。
小贩的叫卖袅袅,像最早时候村庄里升起的炊烟,她贪婪地吸食着,好一会儿,猛地关上了窗子。
窗里,是一个泪水冲刷了妆容的女子。女子心想,又得重新化妆了。
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风越来越大了。徐冲出门的时候多加了一件外套,没有乘轿,骑着高头大马,慢慢悠悠地往诚园坊的天香阁而去。
天香阁,一个很不错的青楼,这是京中高门子弟普遍的评价。别家的货色他们有,他们有的,别家却未必。如果不是因为底蕴不足,挤掉排名第三的浣花楼指日可待。
而如今,只能屈居第四。而排名第四的青楼可从来没有出过京城第一花魁,即使,她们再努力。
徐冲有些惋惜,替冷如焰。他觉得,要是冷如焰不在天香阁,而是在浣花楼,今年的花魁一定可以一举夺得。只是,不同人不同命,可惜得很。
徐冲带着这份惋惜之情踏进了天香阁的大门,门口的龟公卑微到了尘埃里,老鸨笑得好像生了个大胖娃娃。
徐冲要了个雅间,在二楼,邻近高高的木台。待会儿冷如焰将会从他的面前经过,缓缓踏上铺着红毯洒着碎花的木台。
今日的宾客很多,熟面孔招了绝大多数。无非是那家的王侯公子,高官低爵者的子孙。也有几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喜滋滋地坐在堂下,想来是忙里偷闲的官员和附庸风雅的富商。
令徐冲有些惊讶的是,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男子。男子本身无奇特之处,只是在这满堂锦冠华服里太过突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把无题字与绘画的扇子,脸上总带着怯怯的表情,一发现有人看向他,立马害羞地低了头。
徐冲见了着实好笑,不知道那帮势利眼是如何肯将他放进来的。除了这个很有趣的男子之外,他还见到了一个人,很令他惊讶,让他觉得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莫轻寒,静善王府的幕僚兼供奉,四年来从未离开过静善王府,今日却突然出现在了天香阁。这实在是令徐冲太过意外了。
认出莫轻寒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许多人,他发现许多视线与他一样落在了莫轻寒的身上。莫轻寒却老神在在,一点端着茶盏喝着茶,一边与身旁的少年说着话。
少年,一个明显不足十五的少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会儿看向这儿,一会儿望向那儿,骨碌碌乱转,没有一时消停。
徐冲沉吟着,心想那少年大概是静善王的九子了吧,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烟花柳巷。不是听说他师从上善先生,一直在荆楚之地学习孟儒的吗?
徐冲凝眉想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正准备入肚,却不料摸了个空。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俊俏男子,不由敲了敲脑袋,笑道: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俊俏男子也笑着说道:
“拿了徐小侯爷的钱,要是再不办事,我怕汴河里就会多出一个尸体了。”
“真是胡说!”徐冲嗔怒地道,“今日是大雅之堂,不许乱说。”
“行行行,不乱说不乱说。听你的。”
俊俏男子举起双手滑稽地说道。
就在徐冲谈笑的时候,两个美貌的女子缓缓地走到了两人的身边,低低地询问是否再添一壶最上等的葡萄美酒。
徐冲从两女不时望向台下某处的视线看去,见到了一个满脸横肉肚大腰圆的男子,穿着紫色的员外服,正热情地向自己拱手。
徐冲伸手向他招了招。那人立马笑逐颜开地屁颠屁颠跑上了楼,到了雅间。
看着老老实实侍立在一边的肥胖男子,徐冲笑着说道:
“你这色中饿鬼果然来了。”
那人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开心地应道:
“哪里有鲜花,小的就会到哪里。”
“哈哈,这么说,你还真是个摧花辣手了。”
徐冲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于是当先笑了起来。肥胖男子也笑了,笑得很夸张,满脸肥肉乱颤。两个美貌女子也是咯咯咯笑着,向徐冲告罪,放下手中用玻璃盛装的葡萄酒,便躬身缓缓退了下去。
徐冲把玩着手中的葡萄酒,觑着那人道:
“不便宜吧?”
“还行。孝敬小侯爷的,多少也心甘。”
“这话听着熨帖!”
拔出木塞,缓缓倒出一杯,却又先被对坐的俊俏男子抢了去,不由有些抚额苦笑。
俊俏男子却咂吧下嘴,挑剔地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没有夜光杯,意境着实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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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