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山中一苗寨。
临山偎水,风景秀丽。
少年随老者到来的时候,正看到许多女孩子穿着颜色鲜艳的苗服,正在水潭里嬉戏耍乐。不由瞪大了眼睛。
然后,脑袋上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
两人并没有踏上寨子的石阶,只是稳稳地站在山下,然后老者便冲着半山腰上大喊:
“蛊婆子,老夫来了,还不赶紧开门迎接?!”
接着,山腰处便传来气急败坏地怒斥声:
“姓胡的,来就来了,瞎嚷嚷什么。难道老婆子我不知道你来了吗?别废话,入寨,老婆子我都等你快十年了,现在才来!”
“嘿嘿!”
老者也不由有些讪讪,却并不脸红,只当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腕,当先龙行虎步地向山寨走去。
几个在水潭里嬉戏的少女惊讶地看着两人,不明白自家的长老为何动怒?而动怒之后又为什么没有放出蛊虫将这两个不速之客化成脓血,反而邀请他们进入山寨。但,这终究是长老的事情,几个少女很快便忘到了脑后,又开始一边叽叽喳喳,一边你扯我的裙子一下,我扯你的裙子一下了。玩得不亦乐乎。
老者好似熟门熟路一般,领着少年连连拐了几个弯,走过几天蜿蜒的逼仄山路,最后来到了一处并不算长的峡谷里。
峡谷的正中心,正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闭目打坐,身周爬满各种各样的颜色艳丽的蛇虫鼠蚁。
最为醒目的是一只全白的蜘蛛,正冲着老妪的眼眶吐着丝,而那只眼眶里根本没有眼珠,只有无数繁密的漆黑蜘蛛网,形成一个六边形的晶体。
少年不禁有些排斥,老者也很是不喜。
“行了行了蛊婆子,把你的宝贝孩儿收起来,不然老夫可就忍不住清理这些秽物了!”
“你敢!”
老妪猛地睁开眼睛,另一只完好无损地眼睛里射出刺眼的精光,瞪着老者,怒气蓬勃地道。
不过,虽然如此说,却依旧收起了所有毒物。便看到老妪身畔的瓦罐里不断涌入各种蜈蚣蟾蜍之类,眼眶处的白色蜘蛛也绕过老妪的耳畔钻进了她的后背衣裳里。
看到这里,老者不由有些啧啧称奇。
“你的那些孩儿们在这养虫罐里难道不会自相残杀嘛?我可听说,南疆地毒物性情最是爆烈,尤其是碰到同类时,啧啧,那可真是天雷勾动地火啊!”
老妪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老者,淡淡道:
“真是知一说十,满瓶不动半瓶晃荡。他们不敢厮杀,因为,谁先动爪子,谁就会死!其实这些毒物与人没半点区别,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而已。”
少年直觉老妪真相了。
老者的面色却是第一次涨红了起来,嗫嚅地道:
“当初……我并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离开的……”
“故意不故意有何意义,都已经是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你此次来,是来拿玄天鉴的吧?当年了道和尚潜入青云观,偷出了那张铜镜,却被追杀得上天入地无门,最后硬是将到手的玄天鉴抛入了十万大山中。青云观十万弟子齐入南疆寻找,几乎将南疆翻了个底朝天,就是老婆子这山寨,也被逼打开大门,任由青云观的牛鼻子入内搜索,实在是可恨!可是,谁能料到,了道和尚就将玄天鉴放在了山寨入口处的石阶上,却被人视而不见,真是好笑!千年道观的镇派宝之一,自己人研究了无数年也没能了解半点,却被一个佛道双休的邪派人士窥伺了一丝妙用。但,那又如何,了道和尚还是死了!咱们苗寨中无一人能唤醒玄天鉴,却又不能将此消息传给青云观,要知道,觊觎之心早就被知晓了啊!你当年说你能唤醒,让老婆子等你三年,如今差不多十年了,你可有这本事?”
“呵呵呵……没有……”
少年都有些尴尬了,这么大的牛皮吹出去了,最后却圆不回来,真是有够丢脸的。
“那你此番前来为何?”
老妪不客气地道。却显然没有太过失落的样子,估计也是猜到了胡寄生此人不可靠得很,早有心理准备。
“收了个徒弟,再给你磕个头,也算你半个。然后……把毒窟借来一用……”
“嘶”,老妪狐疑地瞥了老者一眼,询问道:
“你跟这孩子有仇吧?”
“一年前杀了他师父。”
“果然。斩草除根,我辈本色。却还要扯出什么劳什子师徒来,却是为何?他看来根骨也不过就是那样而已。”
“他的师父是任长天。”
“嘶”,老妪又是一阵牙酸的吸气声,然后便面色狰狞,喋喋地笑着逼问道:
“就凭你,也能杀了任长天?”
“任长天属自杀。因为当年的那档子事,心有愧疚,活不成了。但,他最后将徒弟托付给我,我不能不管。”
“所以……你要让他入毒窟?你这是帮他还是要杀他?”
“我相信……任长天的眼光……”
这是一种异常极致的体验,手脚无力得任由各种毒物在自己的身上爬开爬去。高兴了就一口咬下,把毒汁留下,把鲜血带走。
王弗看着距离自己的眼睛只有不足三寸的斑斓小蛇,红信子不断地吞吐伸缩着,发出“嘶嘶”的声响。
脚底板旁是一只尺许长的黑蜈蚣,正聚精会神地用啮齿啃着自己的大拇指。大拇指在一息之间变了三种颜色,然后,整只脚掌便肿胀了起来。
但是王弗绝不会担心大腿也紧跟着肿成大山薯,一只金光灿灿的蟾蜍正兴高采烈地咬在他的大腿动脉上,所有的蜈蚣dú sù全被它吞进了肚子,再释放出它特有的金色涎水,一颗颗米粒大小的金光在他的血管里逆流而上,大概是想钻进他的心脏里。
但很显然,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在他的胸口上,正有一只洁白无瑕的小耗子乖乖地待着。说实话,这是整个毒窟中王弗看着最顺眼的一只小动物,除了通红的眼珠有些渗人外,其余实在是萌萌哒啊!
但,也是这只萌萌哒的小耗子带给了他最大的痛楚。它锲而不舍地用爪子挠着王弗的胸口,从皮肤被划破,到筋肉翻卷出来,最后一颗不断跳动的赤红心脏困苦在了空气中,王弗发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以貌取鼠了。
现在王弗的身体如同扔进了染缸的破麻袋,各种颜色都有。最后还有两只绿油油的蚂蚁蹲在他的手背上,暂且称之为蚂蚁吧,因为它们个头虽小,却力大无穷。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使劲地拉着他的手掌。
王弗严重怀疑自己是个类似于唐僧的某种大补食材,被不远万里送到某个屠宰场,供客官老爷们加工成各种美食。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儿,手法离奇了一点儿,不用烹炸煎炒,纯天然毒物制造,但总归梗概一样,线索相同。
王弗瞪着一只黑一只蓝的大眼睛,试图看见清澈的天空。却被一个大屁股阻挡。这处毒窟就在老妪打坐之处的正下方,当老妪笑吟吟地像自己招手时,我以为她会赠送自己一颗糖。却不料被她一个屁股蹲踹下了毒窟。身后的胡寄生不慌不忙地用气劲封了自己的穴道,导致他根本动不了,只能像个尸体般软塌塌地瘫在毒窟的一角。
毒窟不大,大概也就二三十平的模样。像个长颈水瓶一般,稳稳地嵌进大地之中。
五类六只毒物一直在瓶底打着瞌睡,当王弗掉下来时,他可以清晰地从那只萌萌哒地小白鼠眼中看到惊奇与欣喜的神色。然后欢脱的向自己跑过来,一下子占据了自己的心口,再然后就用自己的小爪子挖啊挖啊挖的。
反应过来的其他四类毒物,也各自欢快地分好了地盘,期间没有一次内讧和急赤白脸,非常的和谐与安详。很不符合它们作为毒物王者的称号,让王弗很是鄙夷。
根据每两个时辰瓶口的屁股就挪动一下的规律,王弗细数着,估计已经过了午夜了。自己进来时不过清晨,薄雾弥漫,云山雾罩。寨口的几只妹子还正开心的弄水嬉戏,真不知道她们在这毒物肆虐的地方哪能那么开心?
头脑里混沌地想着,几只毒物们好似累了,亦或是到了休息的时间。都趴在他的身上不动弹了。
他看到自己的脚已经肿成了三个大,腿上密布着金色的花纹,袒露着砰砰直跳心脏,两只手掌也生满了绿毛,却没看见他变蓝的眼睛。估计谁不能不借助镜子看见自己眼睛的颜色。
真有点非主流的感觉啊!王弗苦中作乐的想到。
而自己,也快死了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地虚弱,生命力在逐渐的消逝,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死气弥漫的阴冷气息。
在这即将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临界点,他很想发表一番演讲,或者写一封书信。虽然他这人其实特别讨厌演讲和写信。但,谁让这气氛这么适合呢?
亲爱的胡寄生王八蛋,要是我还能再活一次(估计不可能),我一定要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扯光,然后脱光你的衣服,让你骨瘦如柴的身体暴露在烈阳的照耀下,由纷纷物议和至圣的光明审判你罪恶的一生。让你哀嚎,让你恐惧,让你后悔,让你求饶。但,终将钉于耻辱柱上,因为你今日对我所做的一切。
亲爱的老婆子,不要再跟这老王八蛋穿一条裤子了,你终将见识到他其实没有任何让你欢愉的资本。
还有已经死去的师父,傻缺如你自寻死,真是天谴不能活。如今我多么想继续看见清澈的蓝空,却难再得,你却任由胡寄生割了你的喉咙,让我亲手埋你于崇山峻岭清流小溪旁。知你不爱风景,却偏要葬你于风景最秀美处,作为我对你的不忿与反抗。
还有常老三,好好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家里有老婆女儿就是棒。
胡小妹、柱儿、还有山娃儿、老大夫,本打算富贵还乡,却终究不成了。
我的便宜老爹老娘,孩儿去寻你们来了。
唉,也不知有没有阎罗王,也许在地府能寻个差事,好好地混吃混喝。人间真是太险恶了,不敢活啊!
此致
所有爱过恨过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