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是石胆箭,以石为心,运胆为魄。弓,是白骨弓,抽龙剔骨,拔筋勾弦。弦击而箭掣,箭掣而雷鸣,其势不改,一往无前。
刀,是割喉刀,人如羊马,一刀封喉。十步一人,千里无行。
在这天南十万大山的某一处,即将上演星空下顶尖强者的一战。
王弗踞坐在一处小山顶,吃饼,喝茶,看比武,两不相扰,两不耽误。
“任长天,老夫总算是找到你了。找得你好苦哇!”
持刀者面容狰狞,咬牙切齿,声如九幽之冤魂,沙哑却惑人之心。
持弓箭者却面容素淡,无喜无悲,目极远眺,似不将对手放在眼中。
因此,持刀者怒壑难填,三步,已在十丈外。八步,已到对方前。
拔刀有术,凌厉而势钧,取人躯最软弱之喉咙,快如闪电,动若奔雷,刹那间,抽出一道凌练光华,如鞭,划过持弓者的喉咙。
持弓者不退,于刀未至时抬手,于刀未到处lán jié,击腕,如蜻蜓点水,潇洒自然。
这一回合只在电光火石见,看得王弗目眩连连。吃一大口饼,喝一大口茶,赞一大声,以慰平生。
却无人在意。
王弗也不尴尬,聚精会神,看着。
风住了,雨却起了。
从三两小点,到淅淅沥沥,最后干脆暴雨滂沱。
樟槐椒树瑟瑟发抖,红黄绿浪翻卷,漱漱有声。
王弗将之当成自然的相贺,不由露出白齿,笑容绽放开来。
持弓者说话了。
“往事已廿年,非要抓着不放吗?”
“时间过去得再久,也抹不去我心中的恨意。”
“人间世,多争端。放下后,返自然。逍遥人世,得大自在,难道不好?”
“非不好,实难为!”
“丢下刀,便成佛。何来难为?”
“你又为何不弃弓箭?”
“我何时拿着弓箭?”
持刀者渊默了。
雨水渗透进满山落叶里,蒸出欲呕的腐气。
山鸣阵阵,幽谷相应。
“杀了你,再放下,亦不迟!”
持弓者叹息一声,从肩上缓缓取下弓,从背上缓缓抽出箭,目视前方,气机相引,刀起则箭掣,即使,仅相距不足五步。
这是大宗师的能力,也是大宗师的气魄。五里以内,箭无虚发,无论远近,均是势大力沉,破万甲,透千葛。
持刀者迟迟不能拔刀,不敢拔刀,额头滚滚汗珠,与雨水相合,不分彼此。
此时,他才知,持弓者已是另一境界,非他可敌。
退,可生,却此生再无精进可能。且,大仇不得报,念头不通达,死生无异。
不退,则死。十死无生,绝无幸理,勿存侥幸之心。
罢罢罢,二十年寻一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拔刀,有术,塞北漠客半百刀,人间从此无行者。此刀术,名为行者术。
行十万里,割千人喉,塑杀生心,炼无情诀。
可惜,未能功成。
幽幽一声叹,响在耳膜间。持弓者的箭,自出师来,第一次虚发了。
持刀者怔怔,望着破开半个喉咙的对手,无言。
血和着雨,自刀锋滴下。
王弗扔掉了饼,打翻了茶,提气,飞纵,第一次完整使出了追魂步。
抱着持弓者的身体,大哭,泪纵横交错在脸上,割碎了他的人生。
“师父!”
是师父,非师傅。
王弗大恸大嚎大喊。
“平生罪孽重,当有此果报。胡寄生,帮我相顾徒儿。”
持刀者闻言,点头。
王弗却怒发冲冠,怀中掏出乌狮匕,手中使出千斤劲。“嗖”,春雷乍响,袭向持刀者的胸膛。
然后,便被两根洁白无瑕的手指稳稳夹住,寸步不得进。
持弓者说:
“气浑浊,劲无力,想报仇,等下辈子吧!”
啊啊啊啊啊啊!
“徒儿,师父自寻死道,与他无干。从他学艺,却不可学刀。他的刀,杀性太重,必有天谴。”
“师父!!!!”
一座位于深山之中的破庙里,雨水如帘从檐边垂下,而屋里,破碎地瓦片中不断滴着成串的雨珠。
一团篝火熊熊燃烧着,面色素淡的鹤颜老者不时用手中的木柴勾拉一下火堆中的柴火,对面是一个满目悲怆与愤怒的少年,指节发白,用力地攥紧乌狮匕。
老者缓缓开口,沙哑难闻如锅铲相触。
“不要再试图替你的师父报仇,你打不过老夫的。从你师父死,到现在,整整三个时辰,你出手三十八次,或击肩,或割喉,或刺心,或砍头,无一次能触我衣角半分。你该死心了。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少年听闻悲愤至极,大吼一声,便朝对方的胸膛扑去。
自乌狮匕为箭尖,以大地为弓弦,聚十二万分精力,施展击神术。
击神,击神,功到大成可击败神灵。
可惜,少年离大成还有十万八千里。
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根洁白无瑕的手指夹住乌狮匕,无名指一弹,乌狮匕发出阵阵清越的哀鸣声,少年手腕如遭雷击,霎那间bǐ shǒu脱手。
老者喋喋地讥讽道:
“讨饭的饭碗都保不住,还要报仇雪恨?真真是痴人妄想。看来长天兄的高徒也不怎么样嘛,怪不得会死在老夫的手中。只能怪他学艺不精了!”
少年暇眦欲裂,恶狠狠地反驳道:
“胡说八道,你扪心自问,若不是我师父一心求死,你可能还有坐在此地嚣张的工夫?还什么大宗师,你连替我师父提鞋都不配。还在着装模作样,自称高人,我要是你,早就羞得抹脖子自杀,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
少年这话够毒,老者瞳孔陡然收缩,无边杀气挤向少年并不算太过健壮的身躯。
少年哈哈大笑着,任由鲜血从唇角滴下,只是鄙夷的看着老者,好似在看一只发疯的老狗。
老者被这目光刺痛,硬如钢针的黑须闪烁着幽蓝地光泽,“嗖”一声,一根黑须自老者颔下弹出,刺向少年的耳垂,在少年的右耳处留下一个通透的洞。
“哈哈哈哈哈……来啊……杀……了……我……”
少年张狂地断续喊着,张开双臂,挺起胸膛,无一丝畏惧地将全身弱点暴露在老者面前。
“是我杀了你师父吗?”
老者阴沉沉地问道。
“不是你还有谁?真是笑话!”
少年真想大啐一口,却在杀机之下根本提不起一丝气力来。
“老夫的刀术与你师父的弓术孰强孰弱?”
“自然是我师父,你连他十分之一都比不到!”
“那老夫如何杀的了你师父?”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当真是敢做不敢当,推得一干二净!
少年露出嘲讽至极地笑容,道:
“你的意思是我师父自寻死路呗?你的意思是你今日不出现在我师父面前,我师父神经错乱了要自杀呗?你要不要点脸?!”
老者确实无言以对了。他是大宗师,不屑撒谎,若今日他未曾出现,长天不死,击神不灭。
即使他出现了,也是长天自寻死路,击神自折天道。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杀机,少年如渴极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老者幽幽地问道:
“想报仇吗?”
“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那就来吧!”
老者恣意地答道。
少年却脸色涨红,呡紧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者笑得如同春风之柔软,绿波之滑美。
“为何不说话,不开口?是自知报仇无望?刚才不是还喊打喊杀的吗?”
少年真想再不管不顾地朝老者扑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因此,颓废占据了少年的心胸,眼里蓄满了绝望之色。
看着少年这一副不辨死生的模样,老者不屑地道:
“怎么?放弃了?孬种!”
听到老者的喝骂声,少年胸膛焚起烈焰,悲愤欲绝地吼道:
“孬种孬种孬种!!对啊,我就是孬种!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是大宗师,我不过是个三品不到的低级武者,我杀的了你吗?”
“哈哈哈哈!”老者仰天大笑,道,“你自然杀不了我。你现在杀不了我,你将来也杀不了我!长天兄啊长天兄,我胡寄生赢了你,也必将赢了你的徒弟!”
“胡说,你根本就没有赢了我的师父,假以时日……假以时日……我……我一定能赢你……”
显然少年也已意识到了,胡寄生不会让他得到所谓的“假以时日”。
但,老者却出乎他预料地答应了。
“那好,我只给你五年时间。五年时间,你若能达到高级武者,并与我对敌,击败我。我便自刎于你面前。放心,届时我会将功力压低到与你同阶的地步。但,你若败了,便要承认,击神术败给了行者术,任长天败给了胡寄生!你可敢答应?”
“有何不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