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弗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半个月了,王弗破衣褴褛,虚弱至极地一步一下挪着,拖着满是伤痕的疲惫身体,不断远离着这座囚禁了他半个多月的大牢。
王致诚并没有现身,甚至王弗根本不清楚自己是被王致诚设计援助出来的,他只是迷惘地往前走着。经过了已经成了徐府的曾经的王家,门前依旧蹲着那两个石狮子。狮子一公一母,公的叼着小球,母的带着小狮,王弗无数次经过这两个石狮,如今再次路过,已是物是人非。
王弗没有漫无目的地走着,猛然有一人走到王弗的跟前,直接就跟王弗说:
“这里有十两银子,和两件换洗衣服,你拿着。”
说完,就将手中的包袱塞进王弗的怀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王弗在后面拼命地大喊:
“壮士何名姓?到底是谁把我捞出来的?我王弗必有厚报。”
那人却根本不停,只是埋头走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街角。
王弗捧着手里的包袱,逐渐瘫坐在地面上。正好旁边有两块碎的四分五裂的砖头,被王府垫在了屁股底下。打开包袱,里面就是两件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布衣,一件蓝色,一件灰白色,除此之外便是十锭散碎银子,每锭一两。
街上人来车往,王弗就这样一会儿看向手里的包袱,一会儿看向街上来来往往地车辆和行人,不断地寻思着一个最最简单而又困难的问题——我该如何活下去。
光靠十两银子省吃俭用,倒也可以用上一年半载,无非就是吃糠咽菜罢了。但即使这样,一年半载之后呢?更何况,他还没有地方去,没有自己的小窝。
于是,越想越颓废。他也想着,要不就去打工,扛麻袋,或者去店里当个伙计。他也这样努力尝试了,结果工头和掌柜一听他名字,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像送瘟神般把他赶走,王弗转悠了一圈,又转回了原地。
这事儿真是让人没法活了。他又不能去偷去抢,不然被抓住,挨打倒是小事,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就怕被徐县丞知道,最后小事闹大,自己就不一定能继续活着了。
王弗此刻真心觉得,除了当乞丐这一条路,真是其他的道路已经彻底堵死了,怎么走也走不通了。于是,便所幸狠下一条心来,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碗,硬是给摔碎豁了一大口子,就这么摊在街角,举着手里地碗,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地说着“求各位大爷大娘们给碗饭吃”。
本来已经换上的新衣服,也赶紧重新扒了,穿上那黑漆嘛污的破衣服,然后蓬头垢面,往自己的脸上拍了许多的污泥,怎么看怎么惨。不时还露出满是伤痕的小腿,诉说着自己被豪商驱打的惨痛经历,很是赚取了几个过路大娘的同情。
但大娘同情归同情,也没给一文钱,只是随手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的馍,扔进王弗的破碗里。馍跟碗敲击着,发出“当当”的响声。于是,王弗一上午的收获,就是三个硬得跟砖头有得一拼的馍。
王弗左右一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却又苦于没有其他生计,只得继续下去。下午,太阳升得老高,王弗躲在屋檐的阴凉里,照旧露着左腿,破碗摆在前头,他自个儿则不停地打着盹。
突然,他感到一阵巨大地疼痛,他猛地睁眼,就看见三个同样乞丐打扮的人站在了他的身前。三人俯视着自己,其中一个扔掉了手上敲击王弗左腿的石头。
王弗火顿时上来了,摆出一副纨绔的姿态,一把便抓住了其中拿石头砸自己的乞丐,恶狠狠地问道: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你知道爷是谁吗?”
那乞丐还真就被吓住了,愣愣地望着王弗道:
“你……你……你谁啊?”
“我谁?”王弗冷笑一声,大声道,“你爷爷我王弗是也,王县令之子。”
三个乞丐显然是听说过王弗大名的,整个县城没听说过王弗的估计也没有,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有可能,即使是小孩儿则总被爸妈教育,说“你要是再闹,王大少就要来抓你来了”,于是小孩儿赶紧吓得不敢再胡闹了。
因此,三个乞丐也有些举棋不定,他们同样知道王家垮了,王弗被抓进大牢里的。看这样子大概也是刚从牢里出来。于是,哥几个互相对视了几眼,接着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通,最后转过身来看向王弗的时候,已经是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块石头了。
王弗被围在角落里,也没法逃跑。抓住屁股底下的砖头,便率先冲向了一帮乞丐中个头最小的那个。可即使是个头最小的,也是打惯了各种架的,王弗一个肾虚的纨绔子弟,除了平时装模作样耀武扬威一通,真正的战斗力无限趋近于零。当下,便被那人一石头压在了额头上,额头上刹那间就破了皮。
然后其他两个乞丐便是围上来一通乱打,王弗蜷缩在地上死死地抱着脑袋,被揍得哇哇大叫。这通打,打了大概有半柱香的工夫,最后其中一个乞丐踩着王弗的脑袋道:
“不许再在这地儿乞讨,不然下次就打死你!”
说完,就倍儿兴高采烈地走了,都觉得打了一次曾经高高在上的县令公子,每个人都特别有面儿。
王弗最后躺在地上,不停地shēn yín着,已经是彻底爬不起来了。一直躺倒月上中天,他才堪堪扶着墙起来,也曾硬挺着不去看大夫,最后实在是疼痛至极,新伤旧伤一块儿,难受得不得了。因此,深夜敲开一个医馆的门,一个人从门缝里警惕至极地老者王弗。
王弗不断地shēn yín着,一边shēn yín一边不断求着大夫救救自己。大夫毕竟是医者父母心,看见王弗歇班可怜样,也便打开了医馆的们,唤来两个小仆,将王弗搀了进去。待大夫问王弗名姓的时候,王弗是死活再也不说自己是王弗了,而说自己姓付,叫付忘,点儿特背,前几天刚被一伙儿强盗劫持,狠狠折磨了他半个月,最后好不容易逃出。可刚进城里,今儿走在路上,莫名其妙便被三个乞丐模样的人给打了,当真是祸不单行。
大夫于是便也慨叹几声,狠狠发泄了一通对这个社会的不满,便给王弗医治起来。
大夫很善良,不仅给王弗治伤,还让王弗直接就住在了自个儿家里。王弗确实非常的感激,拿出自己包袱里的银子,九两都给了大夫,自个儿只留了不到一两。大夫却很是嗔怪,瞪着王弗便骂道:
“付忘,难道老夫我收留你是图你钱财不成?你若再如此侮辱于我,那便不要再住了,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吧!”
王弗赶忙作揖赔礼,好声好气地道:
“大夫,小生不是这意思。小生只是觉得大夫您又是给我治病又是给我地方住的,我要是不付出点什么,那就实在于心难安。”
大夫哈哈一笑,道:
“有什么不能心安的,你如今落难了,身体又不好,我便收留你。你将来若是发达了,还能忘记老夫的恩情不成?其实老夫也很市侩,只是看不大起这区区几两银子罢了。”
王弗于是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真心实意地道:“我付忘将来若是东山再起,绝不忘记您的大恩大德。于此,恕晚辈斗胆,问一问恩公名姓。”
那大夫又是哈哈一笑,抚摸着颔下花白的胡须道:
“别什么恩公不恩公的,老夫姓单,单名一个gōng zì。你若愿意,便叫我一声单老就行。”
王弗于是便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单老”,单老高兴地不停抖动着胡须,接下来,王弗便就这样住下了。
整个夜里,王弗都在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活计呢?最后辗转反侧了良久,才突然想到,自己其实可以代写家书,毕竟这个时代的识字人百不存一。
于是,第二天起来,王弗便将这个主意说与单老听了,单老也很是高兴,小伙子有了自己的工作,当下便让下人在医馆的门外支了一张书桌,权作自己的办公台。有想写家书的,便来找他。医馆人流量也挺多,正好做个宣传。而王弗,无事时也帮着单老打扰打扰医馆,因此与两个下人混得也算不错。
就这样夏去东来,转眼便到了年关。这时附近的人们都知道可在单家医馆外头有一个代写家书的,时不时便有人求他写一个。王弗也不多要,每个人都只收一文钱。也有家境实在可怜的,竟一文钱也挤不出的,王弗便免费代写了。于是,远近的人家都非常喜欢这个年轻后生,不管是有没有嫁人在外面的,都时不时就来看看王弗,和王弗唠唠家常。王弗也总是很客气很热情地聊着,加上王弗模样还不错,竟渐渐有人家打上可王弗的主意,央求了媒婆前来说亲。
王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全都婉拒。但那些看上了王弗的丈母娘老泰山们却依旧锲而不舍,搞得王弗差点都不敢出门了,就怕被人家逮住,一顿话就能说个上午。
对于这件事情,单老却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有时还颇为怂恿,时不时便和王弗说:
“小忘啊,那某某坊某某家的女儿,长得挺周正的。你不妨就考虑考虑。”
单老是年轻时就死了老婆的,老婆无子,单老便又娶了一个续弦,却最终还是没有生下一个孩子。单老却是说什么也不纳妾,如今他是真心实意将王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找到一个如意的妻子,最后和和美美,幸福地度过一生。
王弗却敬谢不敏,他暂时根本没娶亲的打算。他过了年才十八,实在不想这么早就钻进婚姻的坟墓里。虽然这时代女子都挺容易欺负的,但王弗如今却不想欺负人家。
于是,王弗便依旧光荣而辛福地单身着。
这天,这个县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并不大,下了一个晚上也才不过堪堪没过脚踝。王弗望着这一片白银,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半年前的哪个晚上。
那晚上,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依旧在乞讨,一个路过的老头儿看见了,便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一个身强体壮地壮小伙子,怎么不知道依靠自己的劳动做事,就知道当个叫饭花子。于是王弗自个儿就特别羞愧,无地自容。老头儿便给他指了条道儿,让他代写家书。说以后自己的前途就跟这家书联系到一块儿了。
王弗如今想起,觉的实在是倍儿好笑。笑着,便抓起地上的地雪,团成一团,向着枯树枝上的麻雀打着。麻雀没打着,却把刚刚回来的单老身上溅了一身雪,单老没好气地望着王弗道:
“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王弗尴尬得笑笑,便扔下可手中的雪团,进屋给单老烧茶去了。单老爱喝茶,龙井铁观音普洱都行,只要是好茶,一概不拘。因此,王弗还有一jiān zhí,就是给单老烧茶。单老也喜欢王弗烧的茶,说是情感充沛,回味悠长。王弗自个儿也喝,从来没喝出什么情感什么的,也不知单老是怎么品出来的,可能人家境界就是高,他自个儿境界实在是太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