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五个字。
却结构奇险率意、变幻灵动,而形态清新飘逸、苍劲有力,虽随意布势,但不衫不履、方圆兼备、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
显出自大方之家。
方忠盛目光瞥处,神色为之肃穆。
取到手中,再细细观瞧,其用笔若行云流水,纵横挥洒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垂露收笔处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或曲或直,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
如此手笔,方忠盛饱读诗书更知其功力,心为之一沉,单单这几个字,已可见书写之人不凡。他不禁猜测,究竟何人所书,又为何事,莫非为着方慕?
一旁方慕虽自顾吃着糕点,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停留在信上,瞧见那几个字,同样不禁暗暗咋舌,颜筋柳骨潇洒飘逸,虽无法真正比及二王颜柳,但这个时代,写信之人之书法造诣绝对顶尖,甚至颇有名气。
方忠盛取出信,细细读来,神色越来越沉重,眉头越皱越紧。
之前他那种智珠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得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郁闷与凄苦,显然没有料到孤苦无依的李嫱方慕母子,竟能得如此之人相顾。
读完信,方忠盛陷入沉默,暗暗后悔自责不已。
就个人而言,有机会打压方信昌及其孩子,他自然乐意。但同时他还是方家家主,身为方家家主不能完全依个人喜好行事,还得担负起整个家族之兴衰,毕竟名门望族虽把持着仕途,但世家之间同样竞争惨烈,稍有不甚,没有培养出肩负一族之任的人才,就会迅速被其他世家甩到后面淘汰,迅速走向没落。
衰落的后果是可怕的。
这样的例子无论郑朝还是北方大齐都数不胜数。
譬如方慕母亲李嫱的娘家李氏一族就是其中较鲜明的例子,曾经如日中天,只手控制大齐与郑两个朝廷。只因一着不慎走向没落,如今不得不依存姻亲关系,维系着整个家族没有没落为寒门,可昔日荣光已十不存一。
后悔啊后悔,能得谢灵运大诗人称赞,必有过人之才,方家如此对待他们母子,若不能修好,他日必将反出方家。目前整个方家并没有出现能够与之抗衡的孩子,届时方家将何去何从?方家已经失去了这一代最耀眼的明星方信昌,若再错失他的儿子……
难道方家要在我手里走向没落?
不,绝不!
我不要成为那个罪人。
方忠盛深吸一口气,最后补救道:
“慕儿若能拜入老先生门下,定然可展鸿鹄之志。若有所需,还望弟妹莫要客气,我们方家做为慕儿后盾,定然当全力相助他拜师成功。”
“今日起,方家再无人可拦弟妹慕儿。”
为表明决心,方忠盛当面吩咐随从。
李嫱再不是刚离开慕州府时那个仍然对人性充满幻想的天真女人,短短时日碰了那么多壁,早懂得了人间寒凉,自然对方忠盛的惺惺作态无动于衷,却仍旧极礼貌地回道:“方家子弟众多,需要培养的很多,家主万勿过多照顾,况且妾身前几日刚刚收到书信,信中并未言明老先生何日归武阳郡,拜师还早呢。”
“好,等老先生归来之时,还请弟妹通知一声,我必当竭诚努力相助。”装作听不出李嫱话里拒绝的意思,方忠盛仍顽强地表态。
“夫人,可以张罗晚饭了吗?”
李嫱正待回话,刘婶远远地问。
如此分明的赶客,方忠盛只得不作停留,又十分关切地摸摸方慕脑袋,带着几个随从匆匆离去,但没走多远仍旧不甘心地嘱咐:“弟妹万望推却,方家永远是慕儿后盾,但有需要,定鼎力相助。”
“哼,老脸真厚。”刘婶端着一陶盆水,洗着米,恨恨道:“现在这般热情,早干嘛去了。当初夫人……”
“说什么呢。”李嫱唯恐方慕得知,急忙打断:“快点做饭吧,耽搁了那么久,大家也该饿了。慕儿先温习功课,娘和你刘婶马上做好。”
“好咧,娘。”
方慕并不点破。
拿起书本,乖巧地默默诵读。
厨房内刘婶李嫱忙活得热火朝天,刘五拄着木棍进来,填了把火,看着锅盖冒起腾腾蒸汽道:“今日方家家主吃了闭门羹的确解恨,可万一小公子最后没入那老先生之眼,又平白错过方家支持,岂不可惜了一身才学?”
“去去,你才可惜了,不懂就别瞎说。”刘婶剜了刘叔一眼,嘀咕道:“这可是信昌公托人举荐,信昌公既然敢举荐,那肯定意味着此事可成。信昌公能不担心小公子以后求学,能不担心小公子没有好老师?”
“信昌公……既是信昌公四处奔走所求,想必定有好结果,是小的多虑。”刘叔咧嘴轻笑,又添了一把柴,道:“信昌公可提及此时正在何处,如……”
“咳咳咳……”
刘婶一直咳嗽,给刘叔眼色。
刘叔抬头才发现情形不对,连忙改口道:
“我现在身子好了差不多,还有什么重活没做,我来做。”
“他婶别这么神神道道,我没那么娇气,这些天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信昌既然没有过来汇合,肯定另有他事缠身,等他忙完,自会相聚。”李嫱神色不变,只手中刀切菜速度更快,末了把菜装到盘子里才又道:
“虽说信昌公托了人说情,但信中也说,老先生脾气古怪,收了很多徒弟,却不断淘汰,至今也没有一个弟子能得他真传,我们还需多做准备,好让慕儿能够走得更远。当然也不是方家那般准备,以老先生才智,俗世之物断然入不得他眼。老先生所在意的是孩子的心智,我们当竭尽全力展现慕儿的天资。”
“小公子本就聪慧过人,我们再多做培养,相信能够入得老先生之眼。”刘叔满口答应:“这些日子我闲着也是无事,就守着督促小公子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