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安静了下来,唯有方慕吃糕点的声音。
李嫱面带笑意,但不作表态。
正在收拾的刘婶眸子里流露出深深厌恶,本来还准备沏茶倒水,好好招待一番,毕竟方家家主。她又提着水壶到了厨房,眼不见心不烦,这般虚伪的人不伺候也罢。
刘婶仍记得那日陪着夫人前往方府,方府众人如何欺凌,又如何出言侮辱。夫人态度已经低到了尘土里,只求小公子能够入方家学塾修习,但没有人同意,就好像小公子根本不是方家之人,甚至还不如外戚。
与方家有血缘外关系的外戚尚能入学塾修习,得到方家优良教育,反而真正的方家子弟,慕州太守方信昌公子,居然连连区区入学都不得。
那日,刘婶彻底明白所谓豪门大户的血腥冷漠残忍。
也自那日,刘婶刘叔打定主意与夫人一道奋力打拼,好好照顾培养小公子,将来必然出人头地,让方府那些冷漠的人看看,没了方府培养,小公子依然可以成才。
现在,方家家主竟然亲自请方慕入学,哪怕刘婶大字不识,不懂太多世间事,也明白定然是方忠盛意识到小公子有过人之处,可惜来得太迟了!
“弟妹当日亲往方府,谈及慕儿入学之事,我已了解,并且将那些欺上瞒下的狗奴才赶出了方府。”感受到气氛变化,方忠盛惺惺作态道:“弟妹应知道,我为方家家主俗事缠身,并非所有事情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我问及慕儿入学之事,才得知那些狗奴才居然敢阻拦弟妹入府。弟妹乃方家之人,虽因保全方家避居此处,但仍旧是方家之人,区区奴才也敢耀武扬威,还真是反了他。”
“虚伪!”厨房刘婶恨恨出声:“整个方家都是你作主,只要你想知道,哪怕母鸡下蛋都逃不过你的耳朵。那些奴才唯你命是从,如果没有你的命令,哪个敢拦夫人进府?哪个又敢侮辱夫人,哪个又敢拦小公子入学?”
李嫱仍旧淡淡笑着,不作声。
方慕仍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默默吃着糕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直悄然审视方忠盛的神色,倒要看看这个家主究竟能够虚伪到什么地步。
“当然,弟妹若因奴才之事而对方府心生怨怼,身为家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没有管教好这些奴才。”方忠盛场面话说得极漂亮:“但弟妹且勿因此而放弃入方家学塾的机会,毕竟在咱们武阳郡哪怕官学,都未必及得上咱们方家学塾,慕儿只有入了咱们方家学塾,才能得到更好教育,将来才可成就大才。”
成才意味着很多。
方忠盛知道李嫱一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已经表明的很清楚直接。一旦方慕愿意入方家学塾,那么必定得到整个方家支持。身为豪门子弟,能够得一家之力支持,意味着平步青云,意味着官运享通,哪怕最后没有那么高的才干,也不会沦落为碌碌无为之子。
方忠盛当然更清楚,再多的场面话都没用,毕竟方府真正伤害过他们母子。可他更有信心,面对这样的yòu huò,身为母亲,即使从前受过再多的伤害受过再多的侮辱,也会接受,因为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材。
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方忠盛不再过多废话,悠悠喝了一口毫无味道的茶水,静等李嫱。
李嫱仍然淡淡笑着,非常平静,看不出激动,也看不出哀怨。
等方忠盛说完,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李嫱平静地问道:
“慕儿自然需要极好的教育,方家学塾自然也极好,但慕儿现在已经得到了极好教育,敢问如果慕儿同意入方家学塾,慕儿能够得到如太学一样的教育,或者超出太学水平?”
“太学?”
方忠盛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儿喷出来。
方忠盛稳了稳,缓缓咽下茶水,平复心情才徐徐道:
“弟妹有所不知,入太学入学资格苛刻,每年安排适龄学子统一kǎo shì,唯才干极其出众者方能入太学学习。太学集聚了当代鸿儒博士等博学之才,教导学子,方家学塾自然比不了,但慕儿尚未到到kǎo shì年龄,哪怕咱们方家推举慕儿,慕儿暂时也入不了太学。”
“比之国子学如何?”李嫱又问。
方忠盛嘴角微抽,捧茶的手颤抖。
方慕内心同样充满疑惑,不知母亲此问何意。
方家学塾比不了太学、国子学,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不想入学塾,直接拒绝就好,想入就入呗。并非方慕大不敬,田逸不过中人之资,教学水平有限,如果能够换换,他倒不介意。
“不如国子学远矣。”方忠盛苦笑:“太学、国子学,乃朝廷所设之学,天下最优秀学子聚焦,也汇集了最博学的先生,咱们方家学塾虽自诩优异,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弟妹暂时别想太学、国子学,慕儿年龄未到,暂入不得,除非他能够入皇宫作皇子皇孙伴读,才能得到更好教育。”
“既然如此,多谢家主美意。”李嫱平静地礼了一礼。
拒……拒绝,你前一段时间还求着让方慕入学,怎么我现在亲自来请,反而拒绝,该不会故意针对我吧?方忠盛一时反应不过来。
可细细打量,却见李嫱并无怒意,不由又道:
“若弟妹仍因前事恼怒,我在这里代表整个方家向弟妹深深赔个不是,还请弟妹三思,此事关系慕儿日后前途,切不可因一时恩怨而坏了大事,这……”
“家主多虑,妾身未有如此小肚鸡肠,更不敢拿慕儿前途赌一时恩怨。”李嫱不卑不亢。
方忠盛面色僵硬,李嫱的话倒显得他小人心思,又怒又急,身为家主除了之前生活在方信昌光环下之外,自从方信昌远退,再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今日竟接连栽于一个女人,一时气怒交加,大为光火。
可想到今日所为之事,又不能大动肝火,只得压下心头怒意,他问道:
“那弟妹缘何相拒,莫非慕儿另有明师?”
“家主请看。”
李嫱摸出一封信。
上书五个大字“方夫人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