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三滴。
好像表针挪动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无休止的聒噪扰得人睡不好觉。夏尘再次肆无忌惮地在肥厚的毯子上抻直自己,银灰色的长发柔软而温暖的散落在腰间,映射~出单纯无害的影子。
卡夫和他的靴子们死去后,恶劣强壮的水手们粗暴地抢夺了空气清新的上等舱,并肆意剥下了女旅客们的裙子,底层的穷人们便紧随其后撞开了富庶者的舱门。
自尊比恐惧更容易传染,也更害人。可怜的穷人们眼见恶劣的雇佣水手们在大海上尝到了甜头,便信誓旦旦的认为自己亦能在大海上出人头地。
混乱就这样开始了。
失去了蛮横靴子们蛮横的法规,船上每天都在流血。自由的穷人们宁肯手握尖刀站在客舱一角合上双眼也不愿回到那属于低贱者的货舱。于是高贵的客舱同曾经的货舱一样挤成了人肉罐头,而偌大的货舱却冷清了下来。
“你猜今天会有几个人摸进她的房门?”秋刀吴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呼吸之间吞吐着苹果酒的气息。
夏尘懒洋洋地直起身,几根带静电的头发在她两鬓跳动着。银灰色,杂~种的颜色。
“我猜是三个”她说:“两个小时内,我听见了三声钝响,像是在我头顶上砸西瓜”那汁~液并不甜美,猩红粘~稠,有时还会从没有贝类铺盖的天花板缝隙中滴落下来,散发出穷酸与罪恶的臭味。
“但有可能不止,你知道的,这些瓜瓤掰开来可都是青色的,还没开窍”
已经第五天了。
乌尔巴的料想精准至极。在她从胸~沟里掏出游资的当晚,七个人摸进了她的房门,其中有三名强壮的水手、两个巨钳鹰、两个一无所成只有信心欺凌女子的穷徒——他们无一不被割断了喉咙,丢进冰凉冷酷的海水中去了。可等到下一个夜晚降临时却依旧有人探进她的房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相同的悲剧。但最近两天里那些黏人又执拗的跳蚤中已没有鹰鼠的身影了。他们弃船逃了,可耻又明智的逃了。留下来送死的大都是曾挤在货舱里的人形罐头,他们白天勤劳朴实的为她擦抹油渍虫蛀的甲板,并善良地浇灌船体各处缝隙里生出的花草,晚上却翻转过微笑的面孔,持刀做了盗贼。
“这就是馅饼落在穷人头上的结果”夏尘说:“那只会使他们更加不求上进,每日只会仰起头张开嘴等饭自己落下来”
“…其实我们也很穷”从不认为自己富有是商人的共性。
“但xìng yùn的是我们没有馅饼”
货舱的女人们大都抢不到馅饼。
被撕裂了嘴唇的玛娅和她的黑脸婴儿就是其中之一。在其他穷人企图在海洋上大展宏图时她被留滞在没有馅饼香味的货舱里,过得像个贵族。
“我从没在大海上睡过床,这是第一次。我的丈夫常年呆在七果群岛上,几乎每六个月我都要乘船去看他,而几乎每一次我都要像罐头一样挤在一群男人中间,那无异于把我丢进垃圾桶里,需要时刻忍受着男人的酸臭和猥琐。这次实在是太xìng yùn了,虽然xìng yùn的代价是我要再转一班船从戒指岛折回七果群岛”玛娅廉价的xìng yùn时常为人所不解,尤其是当卡夫用一洲镑的价码赔偿了她被胖海利撕裂的嘴唇时,她竟兴奋得像个爬上王子床榻的农妇。
丢失了xìng gǎn的唇瓣后,玛娅和夏尘结交成了大海上的朋友,闲散时间里她们常用波德语沟通。那是个散落在月亮湾周遭岛屿的小语种,拗口难读,被外人称作是‘僻壤语’。僻壤人对僻壤语的依赖不亚于大洲人对洲籍的依赖,即使那只能令她呆在后厨。
“她对你透露的东西也太多了,一点都不符合她曾经那两瓣肥厚的嘴唇”秋刀吴面上微笑着对玛娅点头致意,嘴上却用国际语抱怨不断:“她甚至连她儿子今天裹着什么颜色的尿布都说出来了,真不知道明天她会不会在她的贵族床~上畅谈她的奶嘴是如何从粉红变成咖啡色的”
“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但我现在只是走私船上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遇上风浪只会随波逐流,并极度渴望与流落海洋的任何一片叶子为伴,更希望在海浪中倾听各种声音,即使那充斥着甜腻的奶~水和腥臊的尿~味,也好过一个人承受这些东西”
秋刀吴夸张地翘~起嘴角:“我还从不知道你是个演员”
“但你得知道,中餐时间快到了,而每天gòng yīng的鱼血酒相当有限”
每日的取餐是由秋刀吴全权负责的,因为夏尘实在太过懊恼于曾穿着那样的裙子出入餐厅,被卡夫停职察看后她恨不得把那些摸过她屁~股的混蛋都找出来一个个全部割掉舌头。
但她太爱那儿的鱼血酒了,爱得发疯。
黑船上的酒水只会比寸阴的更加低劣廉价,它的鱼血酒腥气扑鼻,液体粘~稠,滑到嘴里仿佛直吞了一个鱼鳃,远不如由烂苹果和臭樱桃酿的水果酒好喝。但船长们仍将其视作珍宝,密封在咖啡色的塑料罐子里,每天按时定量发放,每一任都是。
“这很像我人生中第一次喝到的那一杯”夏尘曾这样解释她对劣酒的情有独钟,但她第一次喝到的那杯不是酒,是血。
那是个灰蒙蒙的下午,也是在这样无望的大海上,稚~嫩的女孩们瑟缩着蹲成一排,她们的身体干枯瘦弱,面上灰头土脸,各种颜色的头发狼狈的粘在一起。无一例外,全是杂~种的颜色。她们哭闹着、乞求着,却不知大海根本不爱怜女人的眼泪。有的被男人拖走了,在杂货舱撕裂了嗓子;有的被掐死在甲板上,那样年轻鲜红的血液比卡夫的靴子们含在嘴里的更加活泼好动,也更加迅速的带走了那稚~嫩的生命。活着的女孩儿被暴徒们留在甲板上做苦力,她们穿着破烂的裙子,有的甚至还被迫光着下~身。她们提着沉重的水桶在甲板上艰难地行走,一摇一晃的,手臂上脆弱的青筋痉~挛般凸起,却惹不到一丝爱怜。男人们提着赶羊的编织鞭子抽打她们,用香烟卷烫她们的脸蛋和脚踝,还时常突然剥下女孩儿的裤子来一场心血来~潮的犯罪。为了让犯罪更加舒适,暴徒们强迫女孩儿们吮~吸鱼血。那是深海弯鱼,鱼肉饱满可口,尾鳍分叉角度很大。暴徒们将小刀伸进鱼嘴,割开内脏和组织,强迫女孩子们将鱼血吸出来,谁吸出来的多便可以免受惩罚。而谁都知道,他们的奖励是将鱼换成什么。
昔日的腥气不断刺激着她的味蕾,仿佛她依旧身处暴虐之船,赤身裸~体地捧着一条死鱼在激烈的亲吻。
暴徒们大笑着用肮脏的脚趾弹弄女孩儿的股~沟。
他们笑她们是亲吻鱼。
之后她就听不见了。
夏尘停止摇晃杯中的酒水,张口喝了进去。
屈辱使我强大,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但我生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