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鼠头的靴子们当时只关注了她的发色和眼睛,根本就认不清这张脸。她将希望寄托在染发剂和瞳色药水上,在雇佣水手为她撑门时低埋着脸蛋走进卡夫的私人舱,却因太过紧张致使双~腿扭在了一起,险些打碎了托盘上可怜的小砂锅。
卡夫的幕僚们向她投来冰冷的目光。她悄悄从细碎的发间向外望了一眼,噢,胖海利也在。他那条肥胖的胳膊正滑稽的吊在脖子上,但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头再次按进腌菜罐子当中去。
她慢吞吞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不敢再抬眼,又微微颤抖着为他们盛放汤汁——以前这通常是别人为她做的——她做得可真糟,有几滴汤汁落在了纯白色的桌垫上,印出丑陋的黄褐色斑点。
他们在看我,他们已经在怀疑我的发色了。沙罗哆嗦得更剧烈了。她越发不敢抬头,企图把自己的脸蛋埋进领口里,没有一点烈马的样子,反倒像个畏惧冬天的小鸡雏。这令她痛恨自己,又无能为力。
“这小家伙可真害羞啊”卡夫的黑发女人突然说。
沙罗手下一顿,又洒出一片油花。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擦拭,却在黑发女人含笑的目光中越发笨拙。
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卡夫饶过了她。“够了,这儿用不着你了,下去吧小东西”
沙罗离开顶级舱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逃脱猫爪的老鼠。
再次折返回后厨时,凉拼女孩乔咪已不见了踪迹,大概是同红眼睛齐格一起去狩猎宴会上跳舞了。雀斑肯迪喜欢她,说不定能在今晚牵到这羞涩女孩的手。秋刀吴正在暂时属于他的菜板上惬意地切着萝卜,见沙罗回来便招手叫她过去,递给了她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沙拉。
“乔咪特意给你留的”秋刀吴说:“宴会上没人会在意少了一盘水果的”
“她可真好”小马驹嚼着一块清甜可口的桃子,有些朦胧不清地说。
秋刀吴没有回应她的话。他专心的切着萝卜,好似同那把菜刀劳作一天也不能使他疲惫。沙罗有些搞不懂他为何执意要去做商人,明明他更乐衷于跟菜刀和炉灶呆在一起。
“你害怕吗?”切菜的商人突然问她,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
“给卡夫和他的团队端菜时,你害怕吗?”
“不怕”她说。
“你一定怕”商人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他切好了萝卜,开始剥青菜叶了。
“我不怕”小马固执地重申道。
“你的腿还在抖”
沙罗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发抖。
但商人却顾自说了下去。
“这不算什么,小沙罗,如果你执意跟我们耗下去,你会遇见更多可怕的人和事。他们才不会像胖海利那样用猪肠子一样粗的手掌把你塞进腌菜罐子里去呢,他们会拔光你的头发去欣赏你的泪珠,用耳刮子征服你毒辣的小~嘴,然后把你卖到一片不知名的海上去做小~粉头,但遗憾的是你很难遇到一个会为你画像的海嫖~客。所以你最好试着听听海洋熟客的劝告,小烈马,女孩儿不该淌浑水,在仰仗shā rén活命的圈子里,女孩做什么都难”
“但那只猫也是女人”
“你们不一样”他将鸭骨放进了砂锅,抬头对她笑了笑。“她是卑贱低劣的杂~种,而你是尊贵的贵胄纯血、古斯拉法里马妖、凯尔雷布的鼠灰色传人”
“这意味着我能比她做得更好”独角兽的尖角比血统更高傲。
“这只会意味着你会比她更容易成为别人猎杀的对象。虽然我不想提起,但你已是一匹失群之马了,孤马必须明白妄图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天生的尊贵也不例外。你的眼睛能给你带来无尽的荣耀,也能为你招来杀机,”商人盖上锅盖,点燃了灶台。“你渴望着手刃仇敌的快~感,但那感觉只有一瞬,无法伴随你的一生,而仅是渴望得到它,你就很可能会葬送一生。况且,有些界限,迈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也许你的年纪还不足以理解这个,但你得记住,发生了的不能依赖掩饰就变得毫无痕迹。发生了的事是存在的,无法抹去,也改变不了,你做过的事和你接触的人都将成为你的一部分,无论你是否喜欢,是否后悔。很遗憾你在这个年纪就必须要做出这样重要的选择,没人能阻止你要做的,但我愿意帮你,罗诺加也是。他是一位保有荣誉之心的军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像凯尔一样关心你。他会杀了莫甘罗的,然后将他的老鼠骷髅头拖到青橄榄岛上去祭奠凯尔,你甚至不能支付钞票去侮辱他的人格和尊严。我们都希望你能做沙罗雷布,而不是fù chóu者雷布。我想这也是凯尔的愿望”
商人蹲下~身去,但没有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沙罗为此感激他,但还是没能控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从未让他顺意过”小马啜泣着说:“我爸爸希望我能成为一个钢琴家,但我却整天在他的书房里翻看他的英雄传记。我能记住所有英雄的名字和事迹,却记不住童谣的琴谱。我一直在令他失望,但他却说我是他的骄傲。现在他再也回不来了,他他再也不会失望了,但但我不能…我做不到…”
小马没忍住,哭了出来。
秋刀吴明白,她的眼泪并不代表妥协,但任何一个女性的眼泪都足以让商人妥协了。纵使如此,他依旧为倔强的小马保留着七岁女孩的尊严,没有揽过她瘦削稚~嫩的小肩膀,而是认真地告诉她说:“没人能阻挡你,小家伙,但如果你想坚持你的决定就要心平气和地跟她谈,把你的想法告诉她,征求她的理解与宽容”
“跟那只杂~种?”小马驹滑稽地回吸着鼻涕,但丝毫不减言语里的骄傲。
“是夏尘,不是杂~种”商人耐心地纠正她。“别那样称呼她,那只是她与生俱来的身份,不是她本身。收起你眼底的傲慢,孩子,别用你父亲传承给你的眼睛做这种事,凯尔一直是个不歧视任何种族的勇士,我以为他的女儿也会如此”
“但这是事实…”
“事实是龙马实在太骄纵你了。他不是个优秀的父亲,在教会你看人之前,他的血统却先一步教会了你骄傲。别急着反驳我小家伙,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你和夏尘没什么不一样的。你认为她卑贱又恶毒,但你不也是同样对她口出恶言吗?是苍天把杂~种的血脉丢给了她的灵魂,这不是她的错。同样,你小小年纪遭遇的恐惧和悲痛也不是你的错。不能用对错来评判的,也就无需谈什么善恶了。她能杀掉海盗,也能杀掉你,或是把你卖给海盗赚取更多更强壮的走狗,但她没有。她是一位同你父亲一样优秀的领袖,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同时我还得告诫你,如果你执意要踏上那条路,你就得闭上你的眼,接受更多血统卑劣的、恶毒的人,这无法避免,有时甚至还需要你去主动迎合,也许夏尘还会是这些人中你最愿意接受的那一个”
小马默不作声,亦拒绝袒露任何表情。秋刀吴耐着性子等了十几分钟才等来她一句不大情愿的“我试试吧”。
商人笑了,起身关掉炉灶,放任那股浓汤香味儿在锅里盘旋了许久,才掀起盖子来放它出去。“很好,那么可否让他们也品尝一下这诱人的汤汁?别忘了这副鸭骨架可是你辛苦赚来的”
小马点头应允时,商人将一块炖到绵~软的萝卜填进了她的嘴里。
“你和你父亲一样慷慨,他们一定相当感激。但今天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明天是卡夫的审判,他一定会lè suǒ一笔高得离谱的款子,猫狗肯定正困在货舱里心烦意乱,我为他们送汤时顺带送过去几只海烟应该会比较明智”
“我能坚持到明天过后”沙罗说。
“很好”秋刀吴提起装在餐盒里的半锅汤汁,无所顾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今晚你不用再去睡走廊了,乔咪和齐格晚上不回来,你可以在她们的小隔间里睡,但你最好,不,是千万别动她们衣柜里的裙子,乔咪会被气哭的”
“我知道了”
秋刀吴走后,沙罗独自一人吃掉了水果沙拉和预留给她的那碗鸭骨汤,而后挺着圆~鼓~鼓的肚子钻进了凉拼乔咪和红眼睛齐格的被子里。
这是她被格林丢出车窗后第一次睡在床~上。女孩子的被褥里渗出淡淡的香皂味,令孤单的小马有些想家。
她抽吸着自己的鼻子,把头也埋进了被褥当中。当漆黑、温暖和绵香同时包裹住她的脸颊时,她开始悲伤地怀念母亲温柔的呼唤,泪又随之流了下来,砸进清香里,晕出湿~润的花纹。
一切都会好的,她默默告诉自己,挨过今天,一切都会好的。
她终于睡去,在梦中长成了独角兽般勇敢刚毅的女人。
第二天,卡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