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狂热的锁链rén miàn露尴尬的走到祭坛前企图用呐喊与誓言掩埋方才的闹剧,却发现大祭司和民众全然被闹剧湮灭了情绪,唯有痴情信徒们的颂歌唱得依旧红火。
这已是我同它最后的相聚了,夏尘悲哀地想,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这些呢?
本应漫长烦躁的控诉与请求也在昏沉的气氛中匆匆掠过,当祭祀即将在诡异尴尬的气氛中收尾时,活力四射的太阳之子们出场了。
寸阴至今已拥有六代祭司,逝去的五代祭司敲定了五位继承者(其中三位被抢走了),传到今日已是三男两女,他们被寸阴人亲切地称作是太阳的亲子。但夏尘既非祭司继承者又非纯血,只因太阳初升时征尘者的名望还悬挂在天际,为双方利益考量,被安格玛抚育长大的夏尘便被五大洲驻寸阴行政使看中、以粘合剂的身份跻身进了太阳领主耶柯西在人间的族谱。为区分她与其他五位的身份,信徒们称她是太阳的义女或养女,但寸阴人则更多称呼她是太阳的私生女。
每当有人为此对她鞠躬行礼时,夏尘都不禁暗自苦笑。他们大概不知道,我曾因不敬神而被折断了一根手指,但现在敬神者却为我下跪驱使。
今日,她与太阳的亲子们同披太阳神袍、脚踩坠星鞋在宏大的祭祀典礼上以真神之子的身份为太阳起舞献礼。
同行的太阳之子们个个兴致昂扬、眉飞色舞,男子的礼帽优雅的划过先前罪犯们嘶吼的空气,女孩厚重的鞋底则高尚而骄傲的踩踏在赎罪人的鲜血之上。
他们手捧献与神明之父耶柯西的贺礼、口诵太阳颂歌,脚下的舞步轻快有力,仿佛已在圣歌中预见了神明的影子。
做神明之子真好呀!夏尘在教徒们的阴影里默默地用目光勾勒着太阳亲子们的笑容。究竟什么人会在见识过那样残暴的赎罪后还能笑得这么畅快开心呢?冠上太阳之名,便可对鲜血和人性视而不见了,这才是神明最大的权益吧!
她这样想着,扬起轻~盈的臂膀,翩然起舞。宽大的袍摆在她曼妙的舞步下荡起流水的细纹,柔软的肢体轻得像是春日百木森里随风飘来的一朵草絮,被悉数塞进袍领里的银灰色发丝们也在舞蹈中悄然脱离禁锢、在空中荡起迷人的弧度。
她从不曾奢望能成为一名自在优雅的舞者,但她想她的舞姿一定很美,不然为何她只听得见温柔的风声呢?就连那耻辱的银灰色发丝都能在太阳亲子的阴影下熠熠生辉、悄然夺去了纯种们的目光。
“她竟然跳舞了?我以为她会像根木头一样跟在亲子的身后!”
“这真的是那个叛逆的太阳私生女?”
“她被感化了!她一定是被感化了!不然她为何能跳得这样动情美丽?!”
“如果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就好了”
人群渐渐嘈杂起来,中心居民们久久蹂~躏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夏尘的舞蹈,而善变的教徒们则在火光中暗自欣喜着不属于他们的功绩,唯有大祭司安格玛依旧安静的稳坐在神位上,只是捧着经典的手指渐渐被捏得发白。
欢快的太阳亲子们也发觉了夏尘今日的异样,愤怒与屈辱缭绕着他们敏感的唇线,却在恢宏庞大的祭祀典礼之上无能宣泄。他们只能用更加歇斯底里的呐喊与歌颂来挽回太阳亲子的名誉与威望。
耶柯西的长子在圣歌中轰然跪地。炽~热的地表时刻折磨着他可怜的膝盖,狂躁的火山怒气则毫不留情地在他古铜色强壮有力的手臂上燎出一串串水泡。
“伟大的父亲耶柯西!”他大声歌颂着,面上竟真的流下泪来。“是您照亮了黑暗的路!指引着我的未来!”
夏尘墨绿色的眼眸淡漠地盯着他,内心暗道:这家伙可是个负责搬弄遗体的鬼力士啊,他说耶柯西照亮了他的路,是把太阳比作是鬼火了?
太阳的长子在动情的朗诵中献出了孝敬神明之父的礼物——一串由六颗质地不同的宝石雕刻成的太阳形状的手链。那可真昂贵,也实在美丽,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其丢入到望神火山的血盆大口之中,任回荡在祭坛口的炽~热熏黑了他的泪脸。在场的人们皆为他的忠贞唏嘘赞叹不已,只有身为杂~种的夏尘被那东西激起了三个寒颤。流浪之年,她也曾为面包和新衣窃走死者昂贵的陪葬宝石和吊坠,只是她从不知道偷窃之物竟也能用来供奉神明,甚至还卖出了虔诚的价码。
太阳的鬼力士长子出尽了风头,其他的儿女也不甘落后。
雕刻之女将历代教宗中的太阳家族的身影附着在珍珠与矿石上,当她手捧雕像上前献礼时,她伤得千疮百孔的手掌成功激下了年轻教徒们的泪水。地下工人之子献出了一具用沙土和树胶制作出来的寸阴土地全版图,当他跪下乞求神明之父宽恕寸阴时,虔诚的教徒们全都随他一起跪下了。阔绰的货船商人之子的贺礼则是一车五彩斑斓的太阳鸟,这是他的人间之父花了大价钱从世外捕捉过来的,送到祭祀典礼上来时它们还是鲜活的,每只鸟儿的腿上都绑着金色的丝绸,那是寸阴人的祈祷,据说太阳鸟能将其带到太阳领主的面前,所以当那上百只机灵活泼的鸟儿被推下火山口的时候,祭坛之下的民众纷纷起舞欢呼,甚至还有年轻的少女情不自禁的爬上祭台去亲吻耶柯西小儿子的脸颊。
耶柯西最小的亲生女儿比夏尘小五岁,今年刚满二十一,是姻缘婆麦卡娜卡西梅比的女儿。她带来的不是祈福与珠宝,而是她那续着金色波浪边的蓝白色嫁衣。
“我愿为我的父亲奉献一生!”她高高提着嗓子,动情地溅出了眼泪,那象征着幸福美好的嫁衣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贪婪的火舌燎成了一丝惨淡的青灰。
万众欢呼声中,夏尘悲恸地望着她。她知道这女孩儿的余下人生也如那受人祝福的嫁衣一般被她内心滚烫的太阳之火燎得一丝不剩了。究竟有什么值得美丽年轻的纯种少女放弃她本该享有的未来呢?
他们这样努力地折磨着自己讨好太阳,却依旧日日与阴霾作伴,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多的人前赴后继的去做呢?
她不懂,但她无法拒绝最后一次去面对它。
而它的子民们也正欣欣期待着她这个走出迷途的太阳义女走上祭坛为神明之父献礼。
夏尘淡漠的走上祭坛边缘,透过炽~热的陆地太阳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也在阴霾中抬头看她——那目光有一多半都洋溢着得意与骄傲的意味,剩下的一小半则外泄着浓浓的不屑与鄙夷。
我就要离开它了,我希望最后能留给它一个温顺的背影,所以才披上了耻辱之袍参加祭祀典礼,但却从未有人以良善的目光待我。当我以尖刺示人时,他们愤怒的排挤我,但当我用沉默独吞苦果时,他们又当我的温顺是懦弱。
她望向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眼睛。
那些眼睛狂热火辣、朝气磅礴,却只看得见教宗里的正义与慈悲,见不到女罪rén miàn上绽开的垂泪之花。
这就是我的家乡。
“不好意思”她听见声音从滚烫的脉管中涌~出,夹杂着火辣的血腥味。“我实在没钱去供养一个爸爸。但我想先前兄弟姐妹们阔绰的俸禄已足够支付我的卑微祈愿了”
人群热切的目光骤然冷却了。
她漠然的在众多威胁与憎恶的目光中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
“这些是我的朋友。他们生而带着不光彩的眉眼和皮肤,却英勇无比地死在了对抗大海的征途上。他们是我的勇士,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的神明。但我无法将他们沉溺于大海的尸骨带回故土,所以只好将他们的名字带给神,祈祷他能庇佑这些勇士们的灵魂”
纸张顺势滑下火口,激起了数点兴奋的火花。
“同时也请他庇佑所有善良而勇敢的魂灵,永远都不要再降生到这样的土地上了”
她的泪水如雨滴般滴落,又迅速被神之仆从的怒火与陆地太阳的吐吸燎成了一缕脆弱的火气。
“作为谢礼,耶柯西将不再拥有一个卑微可耻的杂~种女儿了”
漫天的叫骂与嘶吼间,她一把扯开身上缝制精美的神袍,转手便将它丢进了滚烫的火山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