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提案的签署与愚蠢的双赢,世外驻寸阴的官宦使者甚至是联军兵士们都将出席今日寸阴的祭祀仪式。这一举动令寸阴自治会议和神教人士备感荣宠,莫名的自尊驱使他们发号施令要大兴祭典。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忙碌。
寸阴一年的收成就这么随意的被堆积到火山口上了,但它的巨大斥资与牺牲对于那些西装革履的世外人来说还不如狗食。驾驭海洋的岁月里,夏尘见识过大叠大叠的钞票如废纸般散落女人的大~腿~根的场面和贵金属在仓库中生锈发霉的萎靡模样。外界的香烟、果酒甚至是冷冻鱼刺身的身价都是寸阴人无法想象的,他们却妄自以为土著的冷食能讨得五大洲的欢心。
罢了,这已是最后一次了与它如此亲近了,自此我将历遍黄沙风雨、踏遍五大洲的沼泽陆地也再不回来了。她就这样默默安慰着自己,在最后一次挥别的前夕接受了太阳仆从的建议,披上了神袍、站在太阳领主之子的队伍当中作为神教人士参加祭祀盛典。
“夏尘,我真高兴你能来,真的,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你穿上神袍的这一天了”在她接受邀请的当晚,昔日伙伴莉蜜儿深夜来访,拥抱着她哭出声来。
夏尘僵硬的环住她,心里道:这也将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莉蜜儿曾是征服大海的勇敢孩童之一,她们曾共同爬进拥挤的货箱偷渡出港、曾一起分享行囊中的最后一块饼干并互相搀扶着从那吞噬了无尽勇敢与美丽的大海中逃离、相拥痛哭。她是夏尘生命中所剩不多的姐妹,但自从她对太阳领主屈膝下跪之后,她便不再是了。
祭祀的祭坛是永恒不变的望神火山。在无数个缺乏太阳的阴暗日子里,它就是寸阴陆地上的太阳。
望神火山位于寸阴中心火山群偏西南部,海拔两千七百七十一米,走势东缓西陡,秉性喜怒无常,与周遭火山连成了高原上的丘陵。五大洲联合组织派遣过来的地质勘测学家说它是寸阴的第一座火山。未知年之前,陆地与大海的战争在板块之间碰撞出许多细小的裂缝,裂缝在动荡中衍生出了滚烫的岩浆,当世界上的第一缕会飞翔的火焰挺直着身子戳破地壳冲出地表时,陆地与大海的二者统治时代便告一段落,三足鼎立的态势迅速形成。
望神火山是寸阴的第一缕火焰。传说中它的生命是光之神倾注在在海底阴霾处的一丝怒火,历经数万年的酝酿和沉淀演化成一条身附火焰与肃杀的巨龙撞碎地壳攀升天际,美丽的龙角戳破了天空的的云朵,撕开了阴沉之神的斗篷,阳光才得以照进土地。巨大的龙尾扫过山丘与森林,烧灭了猛兽与瘟疫,星星点点的鳞片如雨淋下大地,由泥巴和黄土掩埋至今孵化出了各色光泽的宝石。
后来,又有数条小龙争相自地壳破壳而出,与望神火山一同连成了如今占据寸阴五分之一领土面积的中心火山群。
此刻天还昏暗着,忙碌的人们借由火山与火把的亮光将主桌席归善齐全。主桌席的宾客囊括五大洲驻寸阴的官僚与使者、寸阴中心居民与地方领袖和宗教亲族与一级教职人员。横亘在主桌席中央的是一张长七百三十公分、宽二百公分的纯椰木雕刻的长桌,第一排规整的摆放着由啮齿鱼骨架、巨蚌壳制成的特色器皿,里面盛放着鱼米糕、鱼仔炒酱、酱油扇贝、椒花鱼柳、混合鱼沙拉、长嘴怪鱼三明治、椰奶浓汤汁和冰冻鱼血等寸阴土著民食,第二排是一水的花雕白瓷盘,里面盛放着南瓜饼、炸马铃薯条、酱汁年糕、烤肉披萨、酸奶酪、芝士焗洋葱汤、果木填火鸭、脆皮火腿切片、乱炖牛腩煲和脆边吐司等南大洲吃食,第三排堆砌着美丽的玻璃喇叭篮,里面盛放着草木橙甜茶、山羊奶、樱桃酒、带包装的糖果及冰梅、苹果、鸭梨、荔枝、淘米果等世外水果。桌旁遍布着为贵宾预备的雕刻精美的神木太阳椅,那是油脂湾的雕工们耗费了三个月时间赶制出来的。
但贫瘠的寸阴人是无暇顾及艺术品的,他们的目光全集聚在吃上了。
自从世外罕见昂贵的吃食被陆续端上长桌,周遭的咽口水声便再没断过。就连那五个自视清高的太阳领主之子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水果和披萨上面,那眼神可比跪拜神明时要虔诚得多了。
游历过海洋的夏尘对喷香索然无味,她的目光掠过神圣的烛火与礼帽落在远处嬉闹的孩子们身上。那些孩子们尚且年幼稚~嫩,不懂得对神明三跪九叩,只知道觊觎着桌上缤纷的美食。他们默默吞咽着口水,佯装在不经意的做游戏,赤着脚丫在附着于熔岩上的松软树胶上踩踏出亮闪闪的图案。夏尘怀念的望着他们。在她短暂的童年岁月里,她也曾同她的伙伴们在阴霾的白日里用脚丫规划着幼稚的图腾,她总是最笨拙的那个,每当她手忙脚乱的预备结尾时却发现自己先前的印记早已重归黑暗。幼小的她可真沮丧啊,但没多久她的童年就在一闪一闪的沮丧里悄然滑过了。银灰色的童年呵,总比金色的要短暂得多。
欢笑的孩群背后,一个孤单的身影映进了夏尘的眼帘。
那也是个幼小可人的孩童,光是模糊的身影都叫人觉得她羞涩可爱。但那并不足以令旁人忽略她的发色邀她一同玩耍。
她的头发是迷人的香茶色,却同夏尘的银灰色一样低贱卑微,并总是会为它的主人带来痛苦和绝望。
那是耻辱的颜色,是人类与妖精杂交的产物。
在懵懂的幼年岁月里,夏尘曾以为那是很美的一件事。当温暖有力的人类臂膀拥上柔软细嫩的妖精腰~肢,种族的界限被爱意撞得支离破碎,亲吻与爱~抚泯灭了歧视与战火,天真的孩童们再不必被种族观念限制自由,行走到世间任何一片土地上都能受到善意的对待。
但那只是猫基因作祟的幻想罢了。
“人类的基因组织是很难与妖精的组织契合的,这将极大的增加杂交品种的遗传病几率与先天病几率。但这还仅仅是生理上的,实际上心理因素才是最大的问题。他们很难遗传到好的基因,换言之,他们继承的全都是恶劣的东西。甲胄纪元的强盗、叛徒、小偷、女支女多数是杂交品种所为的事实已向全世界展示了他们的危险性与劣种性。他们是社会的潜在危机,杜绝杂交永远是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
五大洲联合组织曾满腔正义的发表了一篇杜绝杂~种的声明,随后,这种生命便成了罪恶。
但那肃清大社会的条款法规对寸阴这样渺小的土地来说实在无关紧要。各种肤色、头发的杂~种们在这活跃得像海里的啮齿鱼。五大洲的科技革命没能席卷寸阴改善它的贫穷,自然也无法用世外人高贵的种族法规去约束这些边缘人的爱情。
可尊贵的歧视制度在任何一片有尊严的土地上都是一样的。
纯种总是傲慢的称杂~种们是由疯子们交g而生的,但当情~欲来袭时他们便全然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骄傲的躯体扭曲而急切地缠绕在一起,动情的滚趴在火山下的片片热岩上,激动得像个疯子。
祭祀典礼上的宾客们无疑都是最具尊严的,但杂~种无论由多么昂贵的珠宝与裙摆装扮着,也照样会遭人鄙夷。
如此,夏尘便堂而皇之的在众多暗自窥视的眼眸中站起身从长桌上抓起一大把糖果分享给绕着食物跑来跑去的孩童们,又在纯种们的怒目而视中将一根沾满了奶酪芝士酱的炸马铃薯条送进了香茶色小杂~种的口中。
香茶发色的小杂~种在咽下了马铃薯条之后舔~了许久的嘴巴,向那位身披神袍、发色同样不光彩的杂~种女人投出了相当长时间的感激的目光。
夏尘怯懦的不敢回应那道目光,匆匆回到了太阳的阴影里。
她真是恨透了这座岛了。
祭祀典礼在下午两点日显之时正式开始。
在场的各神教人士、五大洲官宦使者和自治会议的议员们规整的坐在长桌两侧,祈福的居民与嬉戏的孩童们呈颔首状站在长桌之后,赎罪的犯人与狱卒则站在祭坛罪恶位置的西南角,贡品车与一级教徒则停靠在祭坛之东,人人都拽着车绳,笔直得像世外的枪杆。
祭祀典礼上先由大祭司诵读寸阴的经典《太阳履历》,开启通神之门。而后由教徒们将贡品送至通神祭坛中,领拜的锁链人带领祈福民众上前对祭坛行跪拜礼。跪拜礼分十七种,完成祈福大概需要一小时。祈福过后由鬼面人为罪犯们施行赎罪仪式,赎罪仪式结束后由大祭司向典礼致辞,教徒们唱起太阳颂歌,此时民众可自由向祭司提出疑问或是寻求各式帮助,祭司会耐心解决每一人的问题,此环节结束后便由太阳领主之子们献上朝拜神之父的礼物,献礼过后神子们将手持太阳神笛、身作落日之舞环绕祭坛大颂经典以关闭通神之门。祭祀结束后,人们方才可以享用美食与提案。火山口上,神明最大,为此那些骄傲自大的官宦和使者们也不得不黏在长凳上耐着性子熬过一环环的土著风俗,再去畅想榨取寸阴的诡计。
声势浩大的祭祀典礼上,人人都会流泪。只不过教徒们是为教义经典所震撼感染,而普通人则是苦于瞌睡虫无处安歇活活被困得虔诚了起来。
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坐在这儿了——困倦之际,夏尘一遍遍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一定要留给它一个温顺的背影。
她撑着眼皮度过了索然无趣的开启通神之门的漫长经典、令人心痛的被倒进火山口的祭品鲜肉和祈福者的眼泪和口水,到赎罪环节时,她愕然发现连世外的官宦使者都擦干了嘴边的口水,变得兴致勃勃的。
寸阴的罪犯分两种,一种叫政犯,一种叫法犯。
与之相对的,寸阴的行政司法部门也分为两个,一个是由五大洲联合组织设立的联合法庭,一个是寸阴本土的民~主宗教法庭。两个法庭各司其职,互不干预,聪明的五大洲联合组织欣然将繁重的公务分配到寸阴人手里,给予寸阴土著一种半自治式的自由、有效的降低了小岛bào dòng的几率,同时把权力的主茎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联合法庭只受理政犯,即对五大洲联合组织协理寸阴统治权表示不满或抗拒的人、出于各种原因侵犯五大洲拟定的寸阴政治秩序的人、具有反~动思想和反~动根基的人。换句话说,联合法庭专门受理对五大洲统治的不敬者,思想罪犯和异~党派是它的主要目标。它是五大洲安插在寸阴的监视眼。
民~主宗教法庭只有受理法犯的权力,即除却政犯以外的任何罪犯。法犯的罪名将交由寸阴人民审判,由大祭司锤定,执法过程和结果均受寸阴自治会议监督,最后按照定罪的类别交由鬼面人或是治安jǐng chá进行制裁惩处。寸阴人相当认可宗教法庭,就像他们深信不疑祭祀神明能为他们带来好运一样。
被推上祭祀台的罪犯都是罪不至死尚可救赎的。
赎罪犯共有九人,八个男人一个女人。其中有三名纯种男人犯了强~奸罪,一名杂~种男犯了偷窃罪,四个男性妖精犯了赌博罪。唯一的女人是个玫红发色的火鸡妖精,罪名是卖yin。
七名鬼面人如渐渐泯灭太阳的阴云一般立上祭坛。他们面戴着雕刻丑陋的罪神miàn jù,身穿黑紫色圣衣,腰间别着一个相同颜色的刀桶,内装着各式不足五寸的尖锐利器,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却连指缝间都弥漫着血腥与慈悲的臭气。
寸阴人大多称他们是‘神厨’或‘屠夫’,因畏惧而对其尊敬有加。鬼面人多由义士教徒或赎罪犯组成,职责囊括法警与神明引路人,其宗教地位仅次于大祭司,甚至比太阳之子还要高出半阶。赎罪犯要成为鬼面人须剥去沾染罪恶的手皮,并由在任的鬼面人依民众要求对其进行嫠面放除罪恶之血。赎罪得到公众认可后如赎罪犯愿意为耶柯西献身便可径直成为宗徒缓慢攀升,洗脱耻辱为人接纳,不愿的也能还自己清白之身。鬼面人不称本名,以其面戴的各路罪恶之神来命名各个鬼面,如寒冰人、拐杖人、逆人等。同时终身不得婚嫁,也无有收养继承人的资格。
赎罪开始时,天上的太阳已隐去了身形,地上的太阳与火把炙烤着太阳的子孙们,把罪神miàn jù之人映衬得如鬼魅现世一般。
罪人们的步伐如有千斤之重,附着在其精神上的枷锁则更加狠厉无情,但再浓重的恐惧最终也都将化作剥皮和嫠面的哭号连同身体里的罪恶一起被排出体外。
“他们今日在此起誓要洗脱罪恶!在太阳领主耶柯西的注视之下恢复清白干净之身!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负责统领教徒们的锁链人慷慨激昂的吼叫着,刺痛了夏尘的双耳。
当然是勇士。但若是挨不过痛苦,之后依旧要继续担任罪犯受人歧视与折磨。夏尘想,那么,要这个勇士的头衔又有何助益呢?那只会使别人更加憎恶勇气罢了。
赎罪开始了。
鬼面人们轻车熟路的用细薄的小刀将犯人五指尖处切开,熟练地将皮与肉分离,最先剥离出五根细嫩发抖的手指,而后用刀片将其手腕划出一圈裂缝,再将火树胶附着上去,待其冷却后撕开,一只洗脱了罪责的干净的手便诞生了。
脱罪,要么是耻辱的过程,要么是疼痛的过程,或者二者兼得,但绝不会超脱两者之外。
罪犯们的惨叫声从未停歇,那比阴霾更厚重,却看得旁观者们津津有味。
剥下手皮后,鬼面人将罪犯鲜嫩的手掌用细腻多~汁的竹草叶包起来,抽~出双刃刀来为罪犯嫠面。嫠面的规矩原本只用于割裂罪犯面部以示其身份,但疯狂的教徒却把它从简单的标记行为转换成了神圣的脱罪手段。寸阴人开始坚信割开了罪恶的肌肤便能放出罪恶的浊气和血液。割开的皮肤越多,流出体外的罪恶也就越多,罪犯的身心也就越发干净纯洁,其日后受人尊敬的程度与刻板印象全系于此。
嫠面的疼痛不亚于手掌,却比剥皮更容易为罪犯接受。
第一轮的七位罪犯在群众的哄闹与喝彩声中结束了赎罪。他们热泪盈眶的拖着一身的伤口与一双鲜嫩疼痛的手掌走下祭台,有一个甚至还激动得晕了过去。
玫红发色的女犯人不幸的成为了第二轮赎罪者。
血红与狰狞还未从她眼前褪去,这可怜女人便要切身感受这一切了。
一位头戴昏暗之神miàn jù的鬼面人为她行赎罪之职。
当她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被刀刃逐渐划开、鲜血溢出细瘦的血管滴落在地时,群众的欢呼声与口哨声如雷鸣般涌动。他们呼喊着罪恶女神灵的名字,将神圣的太阳颂歌的音节一股脑砸向她。她惶然无措,却无法逃脱,只能无力的在虐~待中挺正脊梁以激励自己,顺带把懦弱和眼泪咽到了肚子里。那看上去可真坚强啊,只是她那双深紫色眼眸里的阴霾就快要湮灭她地上的太阳了。
同赎罪的妖精男人已吼破了嗓子,可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出声。只是嘴唇上滴落的淅淅沥沥的鲜血昭示着她内心的痛苦与泪滴。
张望的人群发出错综复杂的声音。
少数为她唏嘘,多数为没有听到女支女的哀求而心生恶意。
到了嫠面时,人群中骤然冒出一句——“割烂那婊~子的脸!”随后欢呼声此起彼伏。女罪人沉默的低下了头,而负责救赎她的昏暗人则站在罪人与民众的夹缝中呆滞许久,最终将手埋入刀桶,抽~出了一支笔。
人群的欢呼声与吵闹声戛然而止。
长桌两侧的尊贵人士们愕然挑起了眉。
女罪人亦吃惊得瞪圆了眼睛。她残破的嘴唇轻张,视线不断在笔尖与昏暗人miàn jù之间徘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脸那么美,让我为你画上一枝花吧”
他温和从容地提起笔,充耳不闻人群的嬉笑怒骂,在她美丽的脸蛋上绽出了一朵清纯可人的淑女兰。
待他放下笔时,方才被活活剥下手皮都没掉一滴泪的女罪人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那张泪痕交错的脸蛋是那样丑陋而卑微,纤细的手掌却蛮横地夺过他腰间的刀子,抬手便将自己美丽的脸蛋割的面目全非。
随后,怀揣着正义的jǐng chá和教徒们冲上祭坛把他们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