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丽莎走到华明办公室,敲了下门,华明请了她进去。
“我知道你会来的,勇敢的孩子。”
“华博士,造梦机器不是能帮人把问题在梦中解决问题吗,为什么……”
“为什么这几回你在梦中总是惊醒而一无所得吗?”
华明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人的生活是在现实,不是梦中。或许生活也是个梦境,只是在这里我们呆的时间长些,谁知道呢,但是,我们能在哪里解决问题就应该在哪里,逃避一时,逃避不了一世。”
丽莎似懂非懂,“那为什么之前我能在梦中解决一些问题?”
“那是因为,你自已在梦中已经认知到问题所在,并且愿意真正面对它了,你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而去尝试了,最后成功了。在你之前的梦里,你看到了一个被某些事情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自己,你一直厌弃她,但是她不断在向你求助,在现实中你一直回避着,你不敢走出来,不敢回应她的求助,但当在梦中,你感到别人都无法帮助她的时候,你内心对自己的爱惜被激发出来了,你尝试帮助她,给予她支持和爱,所以,是你挽救了自己。”
“这么说,那些我不能解决的,是我在梦中也不愿意面对,而且我也没有能力去对抗的吗?”
“你很聪明,如果你愿意进修,很可能成为我的助手。”
丽莎笑笑,“真的吗?”
“真的。”华明坐下来,他感到丽莎已经很信任他,接下来,他的责任就是帮助她鼓起勇气面对,他相信她有能力的。
“无论在哪里,愿意面对问题的时候,我们都是勇士。”
丽莎低下了头,她之前信任智能机器,正是因为梦中她可以自己解决了问题不告诉任何人,但是原来她一个人,真的无法承受那么多。
“我知道你之前在其他治疗机构为什么一直没治好,或许你是对一些过去美好的情愫,不肯割舍。”
丽莎惊叹他的锐利,但是她真的不愿这样做,她害怕割舍后,她不知会面对怎样一个自己,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令她终日惶惶不安。
“其实人们觉得心理治疗,是非要把所有问题解决,实际上,人不是万能的,有些小脆弱,小隐秘,又怎样呢?人的生活不是属于别人,是属于自己的。”
华明诚恳的望着她,丽莎抬起头来,眼睛有点红了。
华明走过来,蹲下来说,“你的记忆是属于你的,没人会侵犯这个领域,我们只想帮你,但是会尊重你的意愿。”
“你们会保密吗?”
“放心,我们会像神父一样,就算你是shā rén犯,我们也不会报警,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知道的。”
丽莎带着泪目笑了下。“该从何说起……其实我从小的生活,就感觉自己像个孤儿……”
华明坐到对面,认真的听着。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为了要个弟弟,要把户籍留给他,所以不给我上户口,他们为了避开调查,把我寄养回外省老家,我是外婆带大的。爸妈每年回来几次,都是很匆忙的走了。有时他们会带着姐姐回来,我看见姐姐穿着漂亮的衣服,像个公主似的,爸妈很疼爱她的样子,令我羡慕又嫉妒。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姐姐很疼爱我,跟我分享玩具,讲很多有趣事情,很开心的拉着我玩,但是我仍然感觉自己不像是他们的一家人,好像是被遗忘在那个角落的一个洋娃娃,有时被捡起来而已,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开心。我很想见到他们,但是见到他们又很想逃离,我……我恨他们。”丽莎说着,有点哽咽了。
华明给她递过纸巾,“怪不得,丽娜对你很多事情,好像都不了解,但看得出,她真的很紧张你。你想逃离的,是被遗弃的感觉,而不是他们,所以对他们又恨又爱。”
“是的,虽然我们姐妹小时候见面很少,但似乎有着天然的不可分割的感情。”丽莎表情有点欣慰。
“后来,听外婆说妈妈生了个男孩,他们终于如愿了。之后他们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我好像……真的被遗忘了。直到后来……”丽莎开始感觉痛苦的样子。
“如果你不想说下去,我们先停下来吧。”
“不,我不想再逃避了。”
“好,那你慢慢说,不用急。”
“那时我13岁了,已经上了中学,我对新的环境有了新的希望,感觉一切都会美好起来,特别是……遇到他。”丽莎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光,为我扫开了之前的雾霾,他是我的中学老师,他文质彬彬,帅气幽默,我发觉我迷恋上了他,上他的课特别专心。他对我也很好,好得我觉得他只对我这么好,情窦初开的感觉令我相信,他爱上我了。虽然我还很小,但我已经有了长大后要嫁给他的憧憬。”华明很理解这个小姑娘当时的心思,他温柔的看着她,让她继续慢慢说下去。
“那天傍晚,放学后,他叫我留下,到他办公室。此时他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他让我坐在他身边,我以为他要跟我讲功课,正从书包打算把书本拿出来。谁知他把我的书包扔开,一把抱着我,我惊吓了一下,但是我迷恋着他,竟然对他的举动毫不抵抗,他轻轻吻了我,他没有特别粗鲁,他只是轻轻的,说,我好可爱,他只是喜欢我,我……我甚至有很享受的感觉。”丽莎说着,表情羞愧起来。
“后来,他慢慢抚摸我,手伸了进我的衣服里,我既害怕,又有点好奇,还有点愉悦的感觉,但是我还是很害怕,我开始有点抗拒……然后,他把手继续伸进我的裙子,想……我哇的一声推开他。他感觉有点错愕,不过,他好像也不想伤害我,只是想靠近我,说着,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叫嚷他别过来!然后冲了出他们办公室。”丽莎的眼神开始混杂着失望和恐惧。
“我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他的光辉形象在我眼前消失了,我害怕的卷缩在房间角落,可是没人能帮我,家里只有外婆一人,她也无力保护我。第二天,我不敢上学,谎称不舒服,外婆给我请了假。第三天,也是这样,我想一直逃避,一直逃避。但是终究逃不了。”
“老师带着水果,来到我家说是探望我,外婆感谢着,我躲着他,过了会,外婆说要到外头忙,就剩下我和他了,他坐过来,我害怕的缩在一角。他说,别怕,我们那天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我说,我不想见到你,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不要再来了。”
“后来,我跟外婆说我不想在这里读书,被外婆骂我不读书怎么办,日后难道要去**?我感到被侮辱,说我不是不读书,是不想在这里读书,我要转校。外婆说,转校,这里只有一个学校选择,爸爸妈妈又不会接我回去,能转哪,后来安慰我问为什么要转校,我只是说我不适应,她还以为我是刚升学不久,就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后来,我还是回到学校,但是我刻意躲避着老师,而且成绩一落千丈,教导主任找我谈话,问我怎么了,我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说我经常头晕。有天,我被教导主任留下来补课,补完课太阳快下山了,教导主任叫我快回家,我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看到草丛那边好像有东西在动,还听见有个女孩好像被捂着嘴想喊叫喊不出的声音,我趁着还有点亮光,把书包从后背拿下来,双手紧抓着,想着可能用作wǔ qì,壮着胆走过去,当时我被那情景吓坏了!”丽莎两眼直瞪看着前方。华明手扶着她肩膀。她继续说着,
“我看见,我的老师和我的最要好的同学小慧,正衣衫不整的缠在一起,老师边捂着她的嘴,边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而小慧在挣扎着,我吓得手捂着自己嘴巴,书包跌落地上,老师发现了,我马上逃跑,他赶紧穿衣服追过来,我使劲跑使劲跑,终于跑回家马上关shàng mén。我吓死了,吓死了!”
“外面下起了大雨,外婆回到家,关好门,说别怕,她还以为我是怕打雷。第二天,听到外面传来呼喊声,说小慧昨晚割脉自杀了,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外婆以为只是因为小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感到震惊而已,她叫我别上学了,先在家休息。不过,后来她和教导主任,还有jǐng chá来到家里,jǐng chá拿出我的书包,问我有没有看到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他们看到草丛有过挣扎的痕迹,有被撕碎的衣服纤维,而据小慧父亲说,他的女儿昨晚回来时候衣衫不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打了她,要她说出是谁做的,小慧只是一声不吭,后来就自杀了。jǐng chá说他们正在进行尸检,现在怀疑她是被性侵了。”
“我只一直沉默着。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先离开。后来,外婆问我是不是看到什么,我大哭起来,说着,外婆我只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了。外婆安慰着我,可能她怕我也会像小慧那样自杀,所以她没逼我,她明白一个小孩可能承受不了那么多。后来爸妈来把我接走了。”
“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害怕,还有羞愧,自责吗?我恨自己怎么对那样的禽兽产生那样的好感,我觉得自己很……如果不是我,不是我那么懦弱,小慧就不会……”
“自责的情绪,常常是因为你不是事态的控制人,却为此感到要承担责任,你要明白的是,不是所有责任都因为你的。你可以对自己的情愫否定,但是,你确实真真切切的付出过真心,不是吗?”
“但是我依然不敢原谅自己。”
“这是因为,你把自己不能控制的,当作自己悲剧的背景,而把别人的过失又当作自己的责任。你是怕原谅了自己,自己也会变得无情或者是对别人的错的认同吗?你想想,为什么,你不肯原谅自己。”
“我想是的,我原谅了自己,等于我原谅了爸妈,原谅了所有对我犯过错的人,我不原谅自己,是在惩罚他们。”
“也是惩罚你自己。”
“我也不知怎么才能原谅自己。”
“你还不知道原谅自己后该怎么面对一个新的自己,或许是你可能不喜欢的自己……”
“或许,我的存在毫无意义,对爸妈,对外婆,对朋友。”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问过他们吗?”
丽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有时,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快乐些,而我,也真的不想面对那么多,我觉得自己没力气了。”
“至少,在你特别无助的时候,你还能回到家人身边。”
“是的……终于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虽然只是以外地亲戚的名义,我也感到有了些许归属感。他们对我比以前亲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尘封着那段记忆,但是我还是走不出那个梦魇,它时不时就出现在我梦境里。而且好景不长,在我16岁时候,爸爸妈妈和弟弟在一次车祸中都身亡了。最后,只留下了我和姐姐……”丽莎说着,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华明抱了她一下,安慰道,“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可是,他又回来了。”华明疑惑的看着她。
“几个月前,我在路上,碰见了一个跟我中学老师很像的人,一下子,我那些尘封的记忆又涌回来了,我开始失眠,开始不断做噩梦。”
“你是说,你很肯定看到那个人是他?”
“不敢肯定,因为我一见到,马上就躲开了,跑了几条街,我才停下来。我没想过,我会再遇见他,并且是在生活的这个城市,我好害怕,但是我不敢跟任何人说。那些医院判断我是神经衰弱和轻度抑郁,但是我不敢说任何实情。”
“这的确很令人震惊!那后来你听说过家乡的事情吗?那个案子有没有破?”
“没有,我听说他们找不到凶手,后来也没听说老师的去向。但是无论我那天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是他,毫无疑问,他挑起了深深的记忆和恐惧,我该怎么办。”丽莎很彷徨,华明想了下。
“虽然这是很多年前的案子,但是,你是目击证人,你应该回去报案。”
“不,我好怕。”
“恐惧正因为你的逃避,而对你紧追不舍,是时候,你要真的面对它给你的警示,而不是用压抑来消灭它。”
丽莎一筹莫展的呆坐那里。华明也理解,此时的她太多东西压抑在心中,要真的消化,真的面对,很不容易。
“好吧,你的任何决定都要你自己去选择,你先整理下思绪,我们今天谈话就到这吧。”
丽娜在房间椅子上午睡醒过来,看见mèi mèi不知去哪了,马上到处找,在走廊碰到程恩,她告诉她丽莎正在华明那里做心理辅导,于是走到华明办公室外。结束谈话后,华明拉开帘子,看到丽娜在外面,示意她进来,丽娜推开门,丽莎站起来一把抱着她,
“姐……”
丽娜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姐,我想你了。”
丽娜拍拍她,“傻孩子。”
华明站在那里对丽娜微笑着。丽莎回过头,跟华明道谢。
“华博士,谢谢你,我会好好想想的。”
华明点点头,丽娜本想问问情况怎样了,丽莎拉起她,说,“姐,我们出去喝点东西吧。”然后她们就跟华明道别了。
她们坐在餐厅窗边,丽莎看着外面,下午的阳光很舒服,她也感觉收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讲了出来,舒服了很多。丽娜观察着她,感觉她好像好了不少,但好像也还有些隐秘的事情,就问她,
“你和华博士好像谈了好久,怎样了,感觉好点吗?”
“姐,我好多了,你不用担心。”丽娜看着她开朗了许多,也放心了些,但她似乎还有些隐隐的疑惑。
“能告诉姐,你们谈了什么吗?”
“姐,每个人都有**的,如果我认为可以告诉你,或者需要你的帮忙,我会告诉你的。相信我,我真的好多了,我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好吧,我就不多问了,如果有什么要跟姐聊的,或者要我帮忙的,千万不要藏在心里,要答应我,好吗?”
“嗯!”她们有说有笑,丽娜真的感觉,好久没有这么美好的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