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望去,院里黑沉沉的有些怕人。
这已经是白廷生被捉来的第二夜了,从昨晚的情形看来,每晚守夜的只有一人。
今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个李良。
白廷生屈指在门板上轻轻扣了扣,听见外面衣衫响动,簌簌的声音只一声便停了。
他又敲了敲,跟着外面响起一声压得极低的问话:“什么事?”
“李小哥,能不能说两句话?”白廷生的语调同样压得极低,如果不是仔细倾听,在这蝉鸣蛙叫中,未必便能听得到。
外边许久没有动静,就在白廷生即将失望的时候,却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沿着墙边向大门走来。
他压抑住狂喜的心情,问道:“是李小哥?”
李良道:“是……是我。白公子,你好。”
白廷生一皱眉,这个人的语气倒好像识得他一般,于是试探地问道:“你知道我?”
“嗯,远远见过一面。”李良说道,“昨天,在……乐家。”
“噢!”白廷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就是林子外面学鸟叫的那位仁兄?”
“是的……”
白廷生大喜,白天时他听出这李良胆小,因此想拿刑律来唬他一唬。
本来只有三成的把握的,可是现在听说是他,这份把握又多了三成,立刻从输多胜少的局面扭转过来,无形之中又给了自己许多信心。
这是顶要紧的!
于是他先按盘算好的路子说:“李小哥,我看你不像个坏人,怎么做这杀头的勾当?”
他有意把“杀头”两个字说重了一些,好达到一语惊人的目的。
李良果然被惊住了,嗫嚅半晌才急急分辨道:“我……我也不想的!我娘过了世,我得给她挣棺材钱!”
或许由于心急,最后那句话说得声音好大,竟将一片蛙声惊止了。
李良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的房屋,清河帮的人都睡在里面。他惴惴不安地道:“我不和你说了。”转身便要离开。
白廷生哪里会让他走,于是脱口而出道:“你就不为乐家小妹想想?”
这一招果然打中李良的死穴,他停住动作,慌张地问:“怎么说,跟阿秀有什么干系?”
白廷生暗叫惭愧,他也是才知道乐家小妹的名字叫阿秀。
“你可知道,阿秀对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李良其实知道,他已经和阿秀会过好几面了,他觉得阿秀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可这种事没有当事人亲口说,光靠自己猜测和感觉怎么靠得住?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多情!
于是他急忙问:“白公子,你知道?阿秀和你说了?”随即他便自我否定,“不,这种事她不会对你说的。”
“这还用得着说?”白廷生哂道,“阿秀听见他哥哥骂你,一个劲儿的替你说好话,我会瞧不出来?人家姑娘包准对你是有意思的!”
李良高兴的直搓手,虽然他自己也猜得到,可自己的猜测是一回事,旁观者说出来又是一回事,更何况别人如此笃定?
谁知接下来一句话,却仿佛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
“可是你不想想,阿秀会嫁给一个死刑犯吗?”白廷生冷冷地道,“况且他哥哥现在给我做事,你却绑了我,你们的好事无论如何成不了的!”
听见“你们”两个字,李良既喜且忧,他对乐善给白廷生做事这一节倒不怀疑,他是亲眼看见乐善对这位白公子毕恭毕敬,也瞧见白公子的那位跟班给了乐善三十两银子。
他甚至一度以为,那三十两银子是用来买阿秀的……
城里有钱人到乡下讨个姿色好的小妾,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他一阵惊一阵喜一阵忧,几度患得患失之下,已经完全丧失了主意,连忙用哀求的语气问道:“白……白爷,您是有手眼的人,您教教我怎么做?”
这一句话问出来,白廷生才算放了心,李良这小子毕竟太嫩,给他三言两语就变成了橡皮泥,想捏什么形状都由得自己了!
他在高兴的心情下,语速也快了些:“你听我说,今晚你就想办法出去,直接上淑华斋去找齐四爷。淑华斋你知不知道?”
“在城北,那还能不知道?”
“好,你只要把这个地方告诉齐四,其他的事情他会包办的。”
“您认识齐四爷?”李良吃了一惊。
镇江府的人,除了白廷生这个西贝货,没有人不知道齐四爷的,没有人不知道齐四爷在镇江府的力量。
清河帮那五六十号人,在齐四爷面前根本连屁都不是!
“我和齐四是好朋友。”白廷生简明扼要的提了这层关系。
李良立刻感到庆幸——自己险些就被那些清河帮的垃圾拖下水,成了齐四爷的仇家!
不过他还有一层顾虑:“白爷,我出了去,清河帮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清河帮么?”白廷生才知道这伙人的来头,他没好气地道:“这算个屁,你就留在齐四那,怕什么?”
“好!”
李良但觉背后有齐四爷撑腰,胆气一壮,转身便冲到老槐树下面。他的身手倒还不错,三两下攀上树干,开声一纵,便跳上了围墙,一矮身便不见了人影。
夜过得很慢,白廷生本以为李良出了去,很快便能找到淑华斋,齐四也会很快派人来救他。
可是他支棱着耳朵,左等右等也没听见动静,不禁心烦意乱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天快亮了,白廷生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齐四一定会来的,只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可是耳听得鸡叫三遍,依然没有齐四的消息,白廷生再也坐不住,一骨碌站了起来。
齐四再不出现,清河帮的人很快就会发现李良跑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盘问自己!
果然,白廷生刚刚想到这层,就听见院里有人叫道:“欸?李良那小子呢?不会跑了吧!”
这时“哐哐哐”响起一阵开门声,七八个人冲进院子里,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李良呢?”
跟着那葛胖子恨恨地道:“这小子一定是报官去了,老子一早就觉得这狗东西银样镴枪头,根本不可靠!”
葛堂主阴沉的声音随后响起来:“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把羊圈里姓白的带上,我们马上换地方!”
院子里轰然应诺,白廷生随即听见门锁咔咔的响动,不一会,铁链落下,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推开。
一阵刺眼的阳光猛然射了进来,白廷生下意识地遮住双眼,紧接着“呼”的一声,一只满是尘灰麻布口袋,当头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