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百无聊赖地蹲在老槐树后面,几个清河帮的“同事”正聚在墙角的阴影下赌骰子,骰珠在瓷碗里叮铃铃地滚了几圈,接着便响起一阵叫好和叫骂的声音。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润他妈妈的,走了他妈的霉运!”
胖子捏了一把腰间的钱袋,已经瘪得只剩下几个铜子儿。
这次清河帮做的买卖油水多,因此赌面也大,开赌前定的规矩:一把最少押一钱银子,胖子钱袋中这几个铜子儿显然不够他再玩一把的。
坐庄的是一个黑脸汉,见他的窘状便笑道:“葛胖子,还押不押,不押我们就开了。”
葛胖子恶狠狠地道:“急着出殡?等到!”
他吐出一口浓痰,起身来到李良身前,手一伸,居高临下地道:“李良,把你的银子借我。我知道昨天堂主给你支了三两。”
李良撩起眼皮,瞧也没瞧他一眼,只在鼻腔里哼出两个字:“不借。”
说实话,他对这些混子烦透了,虽然他自己并不高尚到哪里去,但他至少坚信,自己不会总在这泥潭子里搅污泥,早晚有一天也会光鲜亮丽地走出去,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物!
而这些垃圾,就像阴沟里的臭狗屎,只能烂在这腌臜阴暗的世界中,最终走向腐朽!
他顶瞧不起这些人,他在心里想:“哼,老子和你们不一样。”
葛胖子见这新来的胆敢跟自己甩脸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眼中厉芒闪闪,依然把手伸着,不过语气已经冷得怕人:“你借不借?”
他可半点不怕面前这个六尺高的大个儿,虽然对方站起来比自己高过一个脑袋,可葛胖子晓得,这李良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瞧不中用的东西。
李良强自压抑着自己嚯嚯的心跳,刚才的一腔热血早已化为乌有。
他偷偷咽了口唾沫,贴着树干站起来,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
这钱他不能动,一个字儿也不行!
这时那坐庄的黑脸汉起来打圆场:“葛胖子,你找小王借就是了,有什么干系?”
赌摊上一个瘦子立刻将面前成堆的碎银子拢到身前,笑嘻嘻地道:“那不行,赌桌上借钱败运道。”
众人都不再劝了,小王这话是赌场上的真道理,谁劝谁没理。
黑脸汉道:“那只好我坐庄的借你,你又何必朝人硬要那点儿棺材钱?”
这黑脸汉倒不是有多好心,他和李良是一个庄子的,这小子的境况他晓得一些,说李良的钱是棺材钱,绝不是骂人的。
李家老母瘫在炕上多年,前天好赖蹬腿玩儿完了,李家小子虽然游手好闲,可是真孝顺,昨天求到他们清河帮来,就是想挣几个棺材钱葬他的死鬼老娘。
可是葛胖子好像不依不挠,三角眼盯住了李良,冷冷地道:“最后问一遍,借不借?”
李良脸憋得通红,胸腔一起一伏,鼻孔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那个“不”字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始终没敢出口。
“啪!”
葛胖子狠狠地抽了李良一个耳光,戾气十足地道:“揣着银子给你妈埋隐蔽些,别叫盗墓的给掘了坟,再好的棺材还不是白瞎!”
李良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本已打算忍了,可这句话一说,好像点燃了huǒ yào桶,只见他狂吼一声,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扭打。
赌钱的人立刻一拥而上,喊叫着将两人拉开。
其中几个拉偏架的,只顾抱着李良的手臂,不叫他出手。这一来李良有败无胜,不久便给葛胖子一通乱拳,打得皮开肉绽,眉骨上汩汩地涌出鲜血,抹了半边脸都是血红,看上去既狰狞又可怕。
“他妈的干什么呢!”
就在李良发了狠,甩开那几个拉偏架的人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爆喝。
黑脸汉很机警地挤到两个当事人的中间,将两人同时推开,另外几人乱七八糟地叫道:“葛堂主。”
那葛堂主身材敦实,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向葛胖子问道:“你搞什么东西?”
葛胖子咧着嘴赔笑道:“哥,就跟新来的小李玩玩,一下失了手。”
他跟葛堂主两人是亲弟兄,容貌倒有七分相似。
葛堂主哼了一声,乜了李良一眼,说道:“洗了脸去,今晚你值夜。”
李良愤愤不平,正要脱口顶撞,却被那黑脸汉拉住了。
一股气泻下去,人也软了一半,李良咬着牙勉勉强强地应了声“是”,便推开人群,重新回到他的老槐树下,独自一人生起了闷气。
与这小院一墙之隔的羊圈,依旧昏暗无光,可那股子混着羊膻味和羊粪味的臭气,却似乎淡了不少。
不知是适应了,还是白廷生的嗅觉已经被熏到麻木,总之他不用像昨天刚进来时那样连连作呕了。
外面的吵闹和打斗声,他听得一清二楚,那个葛胖子他知道,就是昨天在福成客栈将他绑来的人。
现在又知道了一个“葛堂主”,那么只要出去一打听,多半便能打听到这些人的来历。
可是……怎么能出得去呢?
这些人将他抓来,一不殴打,二不逼供,三步lè suǒ,完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寿哥现在肯定在到处找他,齐四恐怕也派人打听了,可这些人既然敢把自己藏到此处,说明这里很隐秘,齐四他们未必就能查找得到。
这时他听见那葛堂主说:“洗了脸去,今晚你值夜。”心中一动,忽然便有了计较。
不一会儿,堵在狗洞外的石头被人移走,一碗浑汤般的凉水被人送了进来。
谁知外面葛胖子的声音道:“等会,老子加点料。”
那只碗随即被端了出去,再送进来时,水面上却漂浮着一团唾沫……
狗东西!
白廷生听着外面放肆的哄笑声,登时怒不可遏。
他没有去碰那碗水,甚至连手也没抬,便重新闭目养神。
这种时候,他必须尽可能的保存体力——他可不希望等到有机会逃跑的时候,自己却跑不动了……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白廷生从屋中彻底黑下来开始,便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已经彻底没有了人声,吱吱不断的蝉鸣几乎统治了整个黑夜。
白廷生依旧在等待,等到四周又开始响起“咕咕”的蛙声,并且逐渐连成一片,直至轰鸣如雷的时候,他终于在黑夜中缓缓地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向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