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子里的人,没有不认识金掌柜的。
谁都知道这位小老头着实有些手面,大多数也都清楚金掌柜做的是什么营生。
大家立刻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白廷生的身上——这位金掌柜的客人,不言而喻,是个没身份的主顾。
逃兵?通缉犯?倭寇?
猜去吧,反正总是要杀头坐牢的家伙。
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吴书办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泥土里,可那又有什么用?
胡三寿还算沉着冷静,右边肩膀一沉,原本夹在胳肢窝中的bǐ shǒu便顺着袖筒滑落到手心。他悄悄上前一步,挡在了白廷生的侧前方,只要那顾永贵有任何不轨的动作,他便立刻冲上去拼命!
至少也要给秀才创造个逃跑的机会。
他的想法是:秀才是本地人,只要出了这大院,回到乡下家中一躲,那便逃出生天了。
可他哪里想得到,白廷生在丹徒倒真有个家,不过那是在几百年以后了……
顾永贵向金掌柜瞥了一眼,道:“老金,这桩买卖你另请高明吧。”说着一挥手,面露狰狞之色,向几个手下吼道:“把这婊子的衣裳剥了,拉出去游街!”
四姑娘早已吓傻了,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扑上来,便要撕扯她的衣裳。
伏在地上的吴书办突然嚎叫一声,抱住一名大汉的腿,张口便咬。
几名大汉当即弃了四姑娘,涌上来对吴书办狠命地毒打。
顾永贵见了这场面,但觉兴奋异常,忍不住仰天狂笑,口中叫道:“打!打死这疯狗!哈哈哈哈!”
他脸上的横肉随着手臂的挥舞,而不住地颤动,回字廊中陪酒的姑娘们纷纷尖叫逃窜,酒客们也都惊呆了,争相后退,生恐遭受鱼池之殃。
白廷生俯身抄起一条长凳,正要冲出去救人,胡三寿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咬着牙道:“别冲动!”
一时之间,淑华斋中只剩下下大汉们拳脚着肉的殴打声、吴书办的惨叫声和顾永贵的狂笑生,三种声音回荡在三进院内,叫人不忍卒睹、不忍卒闻。
不知过了多久,吴书办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顾永贵也停了笑声,嘴角却依旧挂着冷酷的笑意。
就在这时,三进院一侧的厢房突然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内,向院中斥道:“什么人在吵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了过去,眼尖的人立刻叫道:“是张巡检。”
院中顿时一静。
胡三寿凑到白廷生的耳边道:“巡检司的人也在,咱们得想办法走了。”
巡检司是大明地方上维持治安的机构,既属兵防,也属军政,类似于后世的武警。
顾永贵的手下停止殴打,都去看主人的眼色。
他们这些打手成日走街串巷,与四城巡检司的人都相熟得很,因此认得这位张巡检,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办。
顾永贵却没当回事,咧着嘴道:“原来是张巡检,你们巡检司倒是好清闲。”
说话时张巡检已经走出门来,故作惊讶地道:“喔,是永贵老爷!”说着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永贵老爷这话好教兄弟寒心呐,咱们这些当差的,白日里当牛做马,晚上也不准出来消遣吗?”
他转了一圈,瞧见地上奄奄一息的吴书办,眉头微皱,说道:“这不是吴西山吗?”
说完便看向顾永贵,颇有质询之色。
顾永贵抱着双臂,冷笑道:“这老小子欢场上横刀夺爱,你们衙门有这规矩没有?老爷我该不该打他?”
张巡检顿时表现出恍然的神情,看着吴书办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
他转向顾永贵,拍手道:“好,这种货色就该打。欢场中夺爱,就好比tōu rén妻妾是一样的,自然该打!”
白廷生听了大怒,心想:人说**,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张巡检生得人高马大,像个英雄汉的模样,可骨子里依旧跟那些奸商是一丘之貉!
顾永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向手下说道:“听见没有,张巡检都说该打,给我往死里打!”
“慢着!”张巡检突然伸手拦住,目光冷冷地在几个大汉脸上一扫,“我说该打,没说该死。”
顾永贵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淡淡地道:“张巡检,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巡检一挥手,立刻上来几名弓兵,架着半死不活的吴书办退出人群。
“吴西山瞎了狗眼,染指永贵老爷的姑娘,是该打,可你永贵老爷打也打了,总不至于要人命吧?”
“呵呵,没想到。”顾永贵眯着眼将张巡检上下打量几遍,“张大嘴什么时候变成张英雄啦?”
张巡检名叫张保权,因为贪逞口舌之欲,平日里东家吃到西家,好酒好肉从来也不付一个子儿,所以有个外号叫“张大嘴”。
顾永贵名下的望景楼,更是这张大嘴的长期饭点。
所谓吃人嘴短,张巡检平日见了顾永贵,都是十分客气的,哪料到今日骤然变了一副嘴脸?
张巡检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永贵老爷,今天吴书办你不能再动了,连夜我就送他滚蛋。今后天涯海角,再叫这不长眼的冲撞了你老,打死一千回也跟我球不相干,行不行?”
“你今个是管定了闲事?”
顾永贵的语气已经冷得像冰,巡检司巡检虽然是个正九品的官差,可是在他眼里,比个蝼蚁强横不了几分!
张巡检叹了一声,苦着脸说道:“我知道,你永贵老爷一句话,我张大嘴就得卷铺盖回家种田——兴许连田都没的种。”
“哼,知道就好。”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您老爷虽然在镇江府横着走,可架不住头顶还有个齐四爷啊!”
顾永贵脸上横肉一颤,惊道:“什么?齐四爷在镇江?”
张巡检没再说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正是齐四爷要求他出来插手的。
换句话说,齐四爷就在他刚刚出来的那间厢房里……
回字廊之中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耸然动容,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向那间厢房望去。
白廷生与胡三寿对视一眼,却见到老胡眼中难掩兴奋之色,便愈发感到奇怪:这位齐四爷到底是何等样人,至于让整个镇江府如此震动?
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永贵叔,我齐四的面子,够不够请你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