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白廷生顿时愕然,万万料不到会有这般变故。
伊地知重秀呆立当场,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胡三寿把手一伸,说道:“伊地知先生,请吧!”
伊地知重秀满面羞惭,只得黯然退出。
白廷生这才回过神来,跟着追了出去,拉住胡三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胡三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点点头,将伊地知重秀和等在外面的岛津春日带走了。
白廷生站在门外盘算半晌,心里已有了个主意。
rì běn战国有句话叫:“岛津无暗主。”
是说岛津贵久极其长子义久、次子岁久三代家督皆是明君,就连尚且年幼的四子岛津家久,也是小小年纪便有“战法天才”之名!
他不禁思忖:假如老大暂时不能回归大明,那么与岛津家结交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看谢和的态度,想要说服他插手此时,恐怕还要费一番思量……
屋里烟雾弥漫,谢和不断地抽着旱烟,他正在生闷气。
他不是气那些倭人——倭人向来就是这样的,小气、猥琐、自以为是。
他在气叶宗满。
他妈的!
倭人是麻五带来的,麻五是叶宗满的人,不用说,这件烂摊子肯定是叶宗满甩给他的。
虽然他肯定不会上当,可叫人惹一身骚啊!
况且他和大友家还有点儿生意交情。
他决定不采纳秀才的关于那封信的分析,而强行把罪过都推到叶宗满的身上。
“刨棺鞭先人的叶宗满,捣鼓一封假信害俺,现在又推两个屎球儿过来恶心人,海龙王咋不变个礁石顶穿你个败类的船底哩!”
他一边狠狠地抽烟,一边唾沫星子乱飞地大骂。
程迷糊瘫靠在自家土炕的被子堆上,半睁着眼问:“啥假信?”
谢和没好气地道:“少问,这跟你球不相干!”
程迷糊沉默半晌,忽然笑道:“咋,听说你新招了个军师先生,叫个甚‘小白’的,就不跟老弟兄交心了?”
“放你个驴屁!”谢和很粗俗地又骂了一声,“俺是那种见新忘旧的小人?”
程迷糊眯着眼想了想,摇头道:“不是!”然后就瘫躺下了。
谢和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忽然说道:“你别说,小白娃娃有本事,脑袋好使,不过俺还得观察观察。”
程迷糊哼哼两声,没有答话。
谢和知道他看上去死样活气,其实耳朵灵着呢,之所以没答话,只是因为懒得搭茬罢了。
“你给俺参谋参谋。”谢和只好向自己的老弟兄直接下命令。
“参谋个屁!”程迷糊依然瘫躺着,嘴里说道:“我还不知道你?他妈的,嘴里说‘观察观察’,其实使着顺手,丢不掉了吧?”
谢和给他拆穿了小心思,也不气恼,“嘿嘿”笑了两声。
程迷糊把手臂枕到脑后,笑道:“你爱用就用,不过岛上肯定有说怪话的,你得让小白拿出点儿手腕来,否则混到最后还是个胡三寿。”
谢和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忽然笑道:“你倒是猜猜,刚才秀才追出去干啥了?”
程迷糊道:“不猜!”
谢和套了个没趣,只要自言自语地说:“等会俺要好好盘问盘问。”
就在这时,白廷生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谢和乜了一眼,打目光示意他坐下。
白廷生老老实实地坐下,说道:“三哥,我把岛津他们留下来住一夜。”
谢和鼻腔里哼哼两声,既没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
白廷生从怀里掏出两个五两的银锭说道:“三哥,程寨主,瞧,倭人给的。”
谢和眼皮子动都没动,冷笑道:“就这些?”
白廷生笑道:“可不,倭人小气巴拉的,托我来说项就给这么点儿。”
谢和道:“那你准备咋替他们说项啊?”
老谢嘴上冷腔冷调,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其实心里倒真想听听这秀才有什么高见。
谁知白廷生一挥手道:“说个屁啊,我安排他们在东寨住一宿,这十两银子就当住宿费——程寨主,给。”
他将两个银锭扔到土炕上,拍拍屁股就打算告辞。
这一下倒教谢和与程迷糊措手不及了,他俩万万没想到,这秀才剑走偏锋,吊足了他们的胃口,现在一甩手就要走人?
这不成!
谢和心里亮堂得很,知道秀才这次来肯定有话要说——如果只是为了送十两银子,那随便交给哪个东寨的兄弟就行,何必巴巴地亲自送来?
程迷糊此刻完全不像个喝醉的家伙,一挺身从炕上蹿下地来,拉住白廷生道:“说的屁话!哥哥能拿你的银子?”
他把银锭塞回白廷生的手里,硬扯着他坐下,说道:“中午留下吃酒,算是给你接风!”
程迷糊的鼻头红得发亮,可是眼睛更亮,他的话说得很硬气,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老程虽然看上去成日迷迷糊糊,外号也叫个“迷糊”,可谢和知道,这老家伙其实是大渚岛少有的精能人!
此刻程迷糊的一番做法,不仅看穿了秀才卖的关子,而且不着痕迹地把秀才留了下来,这再度证明了他的厉害。
白廷生笑道:“那就多谢程寨主了。”说完便顺水推舟、借坡下驴,自然而然地又坐了回来。
屋里沉静了半晌,谢和忽然说道:“你来就是跟俺白扯钱的事儿?”
这时程米虎也坐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白廷生,他也想听听这秀才嘴里能说出什么样的“高论”来。
白廷生沉吟良久,这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不是,我确实打算帮倭人说两句话。”
谢和又好气又好笑,把烟袋锅子一丢,道:“说吧。”
白廷生这次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三哥,您不接这单买卖,是不是怕做不成又得罪人?”
谢和也很痛快,直截了当地道:“不错,大友家这批货是去年就定下的,佛郎机人品性虽然很差,不过他们的传教士很讲规矩,做生意只按协定办事,所以这个买卖既得罪人,又很难做。”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没有说,那就是叶宗满……这次是叶宗满的手下麻五将倭人带来的,谢和料不准这里头有没有什么猫腻。
白廷生笑了,他双手各捏一个银锭,“啪啪”撞得直响,身子凑到谢和跟前,神神秘秘地说道:“三哥,您想要银子还是要鸟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