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和熊大林心里明白,这是蓝元山在固做姿态而已。何勇比陈道他们提前一天回到大营,蓝元山想是真要惩处他,完全不必等到正好陈道他们回大营这个时候。再说,何勇说受了箭伤,要是真打五十军棍,这小命可就没了。
于是两人双双上前参拜,说道“兵败一事我等皆有罪责,还请大人饶恕何大人。”。后面几个卫所千户也是一齐跪下帮着求饶。
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何勇兵败,陈道一直是身临其境。说句实话,这不怪何勇,他已经指挥的十分不错了。无奈土匪首领更加高明,再加上这些卫所士兵战斗力实在低下,即便是何勇挑选、训练了三个月的前锋营,也完全不是土匪精兵的对手,这才导致兵败。即便是陈道去指挥,在不知道土匪布置的前提下,也一样是兵败而归。
陈道厌恶这个何勇的,是他在兵败之后却要去杀良冒功。这些无辜老弱妇孺,成了何勇逃脱一部分罪责的牺牲品。但是尽管心里十分厌恶这个何勇,但陈道还得违心的出来为何勇求情。
大家一起打了败仗,蓝元山首先惩治自己的心腹何勇,是做出姿态而已。你求了情,蓝大人顺水推舟,这事就过去了。你不求情,何勇无非多挨几棍子,蓝大人也不会真的把他打伤。但最后得罪何勇和蓝大人的还是自己。
所以大家一起求情,既顾及了同僚情面、又卖了何勇的人情、还给蓝大人台阶下。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才是真的好。
这就是guān chǎng潜规则。不是大明,而是历朝历代的潜规则。
蓝元山果然顺水推舟的先记下了何勇的军棍,以后再罚。等何勇一瘸一拐的进了大帐之中,蓝元龙哼了一声,指了指放了软垫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这时,外面统计战果的官员进来拱手说道“启禀蓝大人,首级已经统计完毕。一共八十七级,另外还有一个俘虏。”。
“嗯,那就据实上报吧。”蓝元山冷声说道。
“大人,不可。”。何勇连忙跪下说道“不可啊大人,官兵死伤三百多人,若是只报土匪伤亡不到一百,朝廷那里如何交差?”。
“哼,难道还要本官把你杀良冒功的人头交上去哄骗朝廷不成?本官读圣贤之书,岂能做那杀良冒功的事情?此次看在众位大人求情的份上,暂不与你计较,你还要横生枝节,是不是怕朝廷罢了你的官位?”蓝元山一拍椅背,站起来气愤的说道。
“大人明鉴啊。若是如此上报战况,那我们这次剿匪可就是失败了。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别说被罢了官,就是被朝廷杀了头,也不当什么大事。”。这何勇说话还是有些气概的,毕竟是曾经当过边军、历经沙场的老将。“可是,可是若剿匪失败,朝廷难免不把责任算到大人您的身上。就算您清正廉明,不怕丢官罢职,可若是牵连到保举您的人,岂不因小失大。”。
“这……这若是牵连到恩师……。”蓝元山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语。
看着这两人演戏演到这里,陈道知道该自己几人参与表演了,于是眼睛望向了熊大林。熊大林哪有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的,他是这里最大的官,又是剿匪的主将。只有该他说话“蓝大人,卑职也认为何大人说的对,切不可因小失大呀。”。
熊大林一开口,陈道和几名千户纷纷站起来符合着。
蓝元山犹豫一会后,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们……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呀。”说完,步履踉跄的向着帐后走去。
等蓝山龙离开了大帐,熊大林要几名千户去安排将士们吃饭,只留下了陈道与何勇商量如何奏报朝廷。
“最多只能奏报个平局收场。”何勇久经沙场,说道“我只能凑出一百多级勉强有用的首级。加上陈大人的八十七级真土匪首级,也不过二百出头。而官军阵亡近三百人、受伤一百多人。这些人都要抚恤,可瞒不过去啊。所幸军官们都没有阵亡,而陈大人又带回了土匪三当家的首级,这样才估计勉强能报个平手。”。这何勇现在对陈道十分的客气,说陈道带回来首级时,还拱了拱手。
“能不能说有多股土匪前来参战,人多势众。再强调地形于我不利,才导致没有完全剿灭土匪?”陈道经历过后世,对推卸责任的官样文章,也不陌生。
“只有这么说了。可是毕竟朝廷征发的是两千大军,土匪再多,能有两千人?这次,估计朝廷还是得要找个替罪羊的,不然面子上也过不去。”说着话的时候,何勇低着头,不敢去看熊大林。
如果要找替罪羊,肯定不能是蓝元山,何勇刚才已经说过了。陈道和何勇即便愿意当替罪羊,也不够格。只有熊大林这个作为主将的三品指挥同知,不论是品级上还是从职位上都适合当这个替罪羊。
这熊大林当然不笨,也知道这应该是蓝元山的授意,否则何勇不会说替罪羊这个话。于是长叹了一声,不甘心的说道“那就我来写认罪的奏折,我来承担罪责吧。”。
陈道知道这是必然的,只有熊大林当了冤大头,这事儿才过得去。但是心里觉得十分憋屈,特别是对何勇杀良冒功一事,于是忍不住说道“何大人,我们一路从山上下来。路过几个村子,那景象可是惨不忍睹啊。那些老人、妇孺和孩子何罪,你为了几颗人头就一定要把他们杀光吗?我们毕竟是官军不是土匪啊。”。
何勇惭愧的地下了头。沉默了半响,缓缓说道“我起先跟随曹文昭大帅清缴流贼时,流贼根本不能与我们交战。只要是曹大帅帅旗所至,流贼必定望风而逃。我们是骑兵,往往能俘获很多的贼匪。曹大人不忍尽杀之,很多妇孺都发放些粮食后,放归了。可是……”。
说到这里,何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我们是官军,不能滥杀无辜。可是,我们的粮食吃完了,地方上却没有粮食供给给我们。别说县城不让我们进驻,就连城外的庄子我们都进不去。那些大的庄子哪个不是朝廷官员家里置办的?别说是二三品大员,就是阁老,这些庄子都能攀扯得上亲戚,曹大帅哪里敢惹?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吃的,只有去买粮食。可是平时一两银子两石的粮食,到了我们去买,那些大户人家就要卖到二两银子一石甚至五两银子一石。要知道,弟兄们可是拼着性命去帮着这些大户人家打流贼啊。这些黑心的士绅,却在我们跟流贼拼命的时候,赚着我们的黑心钱,背后捅刀子。可朝廷的军费只有那么多,曹大帅哪里来的银子给我们买那么多的军粮?大军没有粮食,别说打仗了,就是立时崩溃的结果啊”。
“嗨”何勇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只有抢粮。大的寨子和村堡后面都是朝廷大员,既不好打下来,而且也容易被事后追究,我们就只有抢些小民小户的粮食。这些被我们抢了粮食的民户,就只能成为了流民。成为了流民后,流贼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粮食,他们就会成为流贼的士兵。因为我们不能抢士绅大户的粮食,可是流贼能抢,而且流贼也只抢士绅大户的。因为流贼人多,动辄几十万,只有士绅大户家的屯粮才够他们吃的。”。
“如此,流贼如何能剿灭。”陈道喃喃的道。
“是啊。后来小曹将军也与我们说过多次,若朝廷还是这般,那这流贼就永远也剿不尽、杀不绝。而且当年被我们放走的流贼孩童,现如今也都长成了大人、成了流贼的兵源。所以,到了后来。我们也不留什么俘虏,遇到抢粮食时有村民抵抗,也一齐杀了了之。反正流贼不杀流民,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也都成了流贼。”。
一口气说到这里,何勇也停了下来,屋子里三人都沉默不语。只听见何勇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官军、还是土匪。”。
“流贼给流民们饭吃,是因为要他们一起帮着打仗,也没安什么好心。”熊大林说道。
陈道何尝不知道李自成、张献忠也不是什么好鸟。可是对于快饿死的人来说,谁给他们一餐饱饭,谁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何况即便要他们从军打仗,打的也都是那些欺压他们、吞没他们土地的官绅大户。这些饿得快死了的流民,有得选择吗?
面对着不知道自己是官军还是土匪的何勇,陈道也无言以对。自己参与这次的剿匪有意义吗?陈道不知道。到底是土匪对大明朝的祸害大、还是那些个拥有大量田土而又不缴纳税赋的士绅们,对大明朝的祸害大?
想到孙传庭后来复出、率大军离开西安之前,把西安的士绅大户一网打尽。陈道觉得孙传庭这么做还是有些道理的。
整个下午,陈道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和几个军官说话。
“我们一共伤亡了多少人?”陈道问道。
“我们巡检所死了十一个士兵,伤了十六个。其中由四个残废了,以后上不了战场了。”郭有福统计了战况。
“参加了反击的士兵每人发十两银子,死亡了的给三十两,重伤的……”陈道一时不知道重伤的军士按什么标准处理。要是给个几十两银子,等用完了后他们怎么办?
“重伤的就二十两吧。”肖劲建议着道。
“嗯,这可以了。边军战死的,十几两银子的抚恤都还拿不到手。”王二虎说道。
“这样吧,重伤的发二十两银子。但是在巡检所里安排他们从事一些轻省的活儿,不要把他们赶回家。至于死亡的……”。陈道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他们父母妻子若是愿意,可以把子弟送到巡检所来,要严先生教着读书认字,也帮着干干闲散活计。”。陈道按照后世的做法,对战场牺牲的烈士家属要一管到底。否则,失去了家里的主要劳力,这一家人可怎么生活。
众人听了陈道的安排,都觉得还是很顾及人情的。这些都是一起生活和厮杀过的袍泽,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大家心里也都很不好受。
“没想到这次会死伤这么多人。要不是陈大哥你回去救我,我只怕也……”宋大财心有余悸的说道。
“其实,当时我们的方阵要是能顶住土匪冲击,这仗是能够打赢的。”陈道分析道。这战场的转折就是土匪那支三十多人的精兵突袭了前锋营。但是如果巡检所的这个方阵能顶住土匪的正面冲击,前锋营就能聚集起来反击,官军人多的优势也能发挥得出来。
“是的,我们的士兵都没有打过仗。一看见对方冲过来,就乱了。阵型一乱,就不是土匪的对手了。”王二虎说道。
“有一个问题,我们军士的长枪不够长、也不够硬。”陈道想起以前看的一些资料,欧洲的步兵方阵士兵们手持的都是四米的长矛,而不是明军这两米多的长枪。“如果用硬一些的长矛,再加长到一丈三左右,土匪决计是攻不进来。”。
“可是,这里是山区,我们人数也不多,列不了大的方阵。即便有一丈三的长矛,土匪也能绕过正面,或者打伏击。”肖劲认为在山区里,方阵并不适用。
“其实戚家军的鸳鸯阵在这种地形最为合适。”郭有福说道。
“我在蒙古时,大人们说起戚家军,都是很害怕的。”说道戚家军,蒙汉也插嘴道。
“我知道戚家军厉害,可是戚家军要训练起来可不光是一个鸳鸯阵。我记得戚将军好像写过一本什么兵书,叫什么来着?”陈道有印象,戚继光从选兵开始就很有讲究了,一直到训练、士兵的纪律、待遇、阵法、兵种配合,可不光是鸳鸯阵那么简单。
“是纪效新书。”肖劲知道。
“对、对、叫纪效新书。”王二虎也说道,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并不是什么秘密。
“好,有福。等回去了你到州城去弄一本回来。”陈道决定看看戚继光是怎么练兵的。这个时代戚继光可是战神,按照他的办法练兵,在加上自己后世知道的一些战术,应该能练出一只强军。
“陈大人,蓝大人有请。”帐外一个士兵传令的声音,打断了屋内几人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