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潜也并非全错。”江尚摇摇头道,“后金骑兵锐不可挡,敢于野战的明军没有一个幸免的。高起潜聚集起所有兵马在野外能不被击溃,保持住对后金的军事压力,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卢象升错了?”陈道有些怀疑。
“卢象升也没有错。对于后金骑兵,只有夜晚贴上去近战,才有可能胜利。可是即便夜袭成功,击溃后金军一部。到了白天,也难逃后金军的追击。”。
“那……”陈道有些迷糊了。
“错的是圣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管是用卢象升还是高起潜或者杨嗣昌,都应给给予足够的权力,否则必败无疑。这次,卢象升率孤军夜袭后金军。若是卢象升能全权指挥,至多也就是个互有伤亡,不至于全军覆没、身死疆场。而若是高起潜指挥,与后金并不交兵,最起码也能保证朝廷的大军安全,以待日后他用。”。这个江尚看来颇通军事,并非那种酸腐文人。至于口中的“日后他用”,陈道当然明白,就是剿灭流贼。
陈道仔细的思索了一下江尚的话,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因果。于是看着江尚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卢象升的战术是对的,而高起潜的战略是对的?”。
“战略、战术、战略、战术……”江尚低着头在思考。
“我的看法不是这样的。这高起潜无非是想留着有生力量去剿灭流贼,而放任后金军队荼毒百姓。带着几万人到北京城外做做样子,等后金舒舒服服抢完了,再恭恭敬敬的送他们出关。不让朝廷的军队跟后金硬拼,而是留下来保住自己的政权。可是朝廷这样,想过那些惨遭后金屠戮的百姓吗?这样的朝廷,必定会丧失人心、离心离德,最终垮台。”。
望着两人看着自己的双眼,陈道很有气势的说“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百姓的朝廷,还叫朝廷吗?一个在老百姓生死存亡的时候,还在考虑自己政权保不保得住的朝廷,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吗?晋文公当年没有攘外必先安内,而是尊王攘夷得到诸侯的尊重;汉景帝面对七国之乱,没有攘外必先安内召回抵抗匈奴的边军,而是依靠细柳营独自苦撑,得到天下大义;一代奸雄的曹操,在天下三分之时,还数次北伐西戎,也并没有攘外必先安内。卢象升是代表朝廷拯救百姓。这恰恰是民心所向、大义所在呀,卢象升才是正确的。”。
随着陈道激昂的讲话,两人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江尚问道“难道朝廷一定要两面作战才是对的?”。
“那倒不是,可以和后金谈。但只能是在边关对峙的时候谈,绝不是后金打到关内荼毒百姓的时候坐视不理。至于流贼……这大明朝的问题真的在那些吃不饱饭的饥民身上吗?所以,靠军队永远解决不了内乱的问题。”。
说道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思。良久过后,金师爷提出一个问题道“圣上封卢象升总督天下军马,把军队交给卢象升,为何一个关宁监军的高起潜能轻易夺走兵权?要说监军的权力大,可也不能直接夺兵权呐?而且天雄军并没有被高起潜带走,可见高起潜手上并没有圣上的圣旨,而是私自分的兵。既然没有圣旨,为什么那么多将领愿意听一个太监的,而不是卢象升?况卢象升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几年,为何手下兵力只有两万?二次分兵时,连手下大同总兵王朴都带兵而走追随高起潜,这又是为何?”。
“这……”说道军事问题,陈道还能侃侃而谈。可是提到人事问题时,陈道就无能为力了。“那金师爷认为是何原因?”。
“天下不直东林党久已。这东林党善于党争、把持朝堂。关宁军的军饷还没出北京城就少了三成,这关宁军焉能不恨东林党,岂会听从卢象升指挥?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三总兵几年,若不是空额吃的厉害,怎会只有两万兵马?且卢象升战绩多在剿灭流贼之上,对后金却无甚胜迹。且有熊庭弼和毛文龙的例子在前面,将领们岂愿将身家性命交于好大喜功的东林党人?”。
“……”
陈道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毕竟这天下的大势不是自己能改变的。而且从后世的历史结果来看,清朝立国后老百姓的日子是比明朝好过的。起码老百姓不会大面积的饿死,而总人口也从建国的一亿人增长到了灭亡时的四亿。至于统治力度,经过建国初期的杀戮,清朝的统治深入了乡村,明朝时士绅们建立的所谓堡寨,在清朝大面积的消亡。而西部还在保持奴隶制度的少数民族土司,也经过几代努力在雍正时期全部改土归流,置于中央朝廷的管辖之下。整个大清朝的执政能力,比大明朝要强悍得多。至于国土面积,更不用多说,增加蒙古、xīn jiāng、西藏、青海,整个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而明朝的国境可是长城以内。大清朝给华夏遗留下来的格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比大明朝要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若是自己想活得舒服一些,就必须挺过明末的这几年战乱。所以,清朝越早统一国土,越利于陈道和所有底层百姓的生存。
不过,几人之间的这一番对话,却互相更加了解了对方。江尚长于军事分析,而金师爷更擅长从人性的角度窥探事实的真相。
至于江尚,从来不知道陈道除了打打杀杀以外,居然能把天下的大势分析的如此清楚。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天下大势的把握是独到的。没想到先是听到了金师爷与他看法相近,又听到陈道的长篇大论分析,使他清醒的认识到这天下是藏龙卧虎的。听了陈道对宋明两代的分析,江尚不得不相信陈道说的武昌不安全的说法。这次去武昌府,江尚下定了决心,必须要说动老父把家族南迁,即便是先迁到武昌府也比在襄阳安全。
而金师爷通过这番谈话,知道了陈道对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更加坚定了日后跟随陈道的决心。
陈道在家陪了芸娘几天。又快要出远门了,芸娘有些不舍。但还是默默的为陈道准备着行装。女儿也已经半岁了,正在床上不停的到处爬。楚若梅一直不敢离开小梦琴半步,生怕她掉到地上去。
已经是崇祯十二年了,楚若梅也十四岁了。看着楚若梅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了的身段,陈道心里在盘算着何时才能把这个煮熟的鸭子吃到嘴里去。
陈道的巡检所可一直没有闲着。在接到州府要自己迎接湘南分巡道蓝大人的任务之后,陈道就要郭有福又开始招兵,怎么的也得把一百二十人给凑齐了。可天不遂人愿,郭有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上金师爷帮忙,也就稀稀拉拉的来了二十几人。而且还包括以前来应征过,根本不合格的人。最后经过筛选,只留下了十来个人。陈道于是就叫郭有财当了个班长,负责新兵的训练。
在喝过了吴闲和严先生两个人的喜酒后,二月初四陈道带着两个正兵队、一个侦查班、一个gōng nǔ班、一个后勤班。登上了两艘车轮舸,踏上了迎接蓝大人的路途。
两条船,蒙汉和陈道、王二虎一条船,肖劲和宋有财加上郭有福的后勤班一条船。两艘车轮舸一前一后向着武昌府前去。天快黑的时候,王二虎和蒙汉又开始喝酒了。
本来陈道想把执行任务时不准喝酒写进军规。但是要写的军规太多了,重写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完成。于是只得告诫二人不要喝醉。
几人边喝酒吃饭,边说着话。本来先是说着吴闲和严先生的亲事,后来说到两人自己也该成亲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这次的剿匪。
“陈道,这次不会要我们拼命吧,我媳妇都还没娶呢。”王二虎看着吴闲他们娶妻,有些眼馋了。
“你也想娶媳妇了,娶小桃红?”陈道以为这吃货只知道吃喝,最多想想小桃红。
“去,我是认真的。”。
“那也得有看的中你的才行啊。”。
“这次剿完匪,我就央媒婆给我寻一个。”王二虎想的倒是不错。
“我看,官军都靠不住,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蒙汉对上次剿灭盐匪时官军的战斗力记忆犹新。
“是啊,大家小心点,走一步看一步吧。”陈道这次给每个军士都穿上了锁子甲。要想装备棉甲,还没那么多的钱。陈道心里也开始有些怀疑这次的剿匪,自己是不是应该参加了。
一路顺风顺水,二月十二到了武昌府。
楚平办事还不错,早就找好了一个大院子。陈道把人马都安排进去了之后,询问了一下。现在铺子开张不久,货物也不多,还没赚到什么钱。不过,江家派来的管事还挺有办法,囤积了不少的生铁。
第二天陈道拿着公文去了按察司衙门。递交了公文后,一个按察司的文书出来,斜着眼看了看陈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巡检?”。见陈道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表示表示。不耐烦的说“蓝大人不在这里,你带他到驿馆去找蓝大人吧。”说着朝门口一个衙役一指,扭头回了按察司衙门,连门都没让陈道进去。
陈道跟着那个衙役后面走着,心里想“我还不想进你这个衙门呢,不然又得花多少钱?”。等到了驿馆通报过后,里面出来一个小厮,领着陈道到了蓝大人的房中。
蓝大人一个五品的分巡道,可在这武昌城的驿馆中,就只分给了两间房。两个侍卫住一间,蓝大人和小厮住一间。看来蓝大人是准备大展拳脚剿匪的,连一个丫环都没带着。
见过礼之后,陈道坐到下首,回着蓝大人的话。
“听说你上次剿灭盐匪,功劳颇大,总算不枉我推荐你一场。”蓝大人微笑着说道。
陈道连忙起身道“多亏蓝大人提携,下官才有机会得以报效朝廷。下官必不忘了蓝大人的知遇之恩。”,这假大空的话,陈道说起来是毫不脸红。
蓝元山摸着胡子笑着说道“坐下说话,不必客套。”。抿了口茶问道“今次,你带了多少兵丁呐?”。
这个问题陈道早就想好怎么答了“除了留守巡检所的二十人,其他一百人全部带来。”。他知道蓝大人也不会去数,差几个人不打紧。
“嗯,不错不错。”蓝元山点着头说道“这次朝廷指派武昌卫、永州卫、衡阳卫、宁远卫各发兵五百,共两千人一同会剿都庞岭的土匪。你巡检所的一百兵丁就充当我的中军护卫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