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剑宗》 第3章 剑冢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去往剑冢的路上，叶宿想着那个关于剑冢演变的漫长却简单的故事。

    陪伴剑客时间最长的不是伴侣，而是剑。

    剑客有生死，剑却没有。

    生死事大，没有人愿意沾染死者晦气。故而人死剑“亡”的事屡见不鲜，除非是神剑、名剑，否则剑客或战死或老死，其随身佩剑多半难逃不见天日的幽居宿命，若是xìng yùn有回炉再造重获新生的机遇，就算功德圆满了。

    一位剑门前辈爱剑如痴，不忍剑客死后一生心血所成之剑孤苦无依永不见天日，念及人死尚能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重生新生，遂取转世之意促成建冢建造。

    而后，剑门立下门规，凡剑门弟子，死后佩剑若无弟子传承，而剑又不曾损毁者，当入剑冢。剑门名剑，若非第一代剑主，不得私自将名剑授予他人。

    剑冢建造完成之后，一系列围绕剑冢的门规开始实行。随着剑冢内堆积的剑数量增多，门规也在逐渐改变，剑冢的寓意也逐渐变得神圣。于是，剑门开始以门规限制进入剑冢的资格。其中一条门规是，给予每一个下山历练的弟子一次进入剑冢选剑的机会。

    当然，任何选择都不可能没有条件，否则剑门上下，人人都能手持名剑了。

    太阳的光辉漫洒大地，地上响起一阵阵布鞋鞋底与砂砾的摩擦声，大半个剑门的人都聚集在了剑冢外，有当事者，也有观望者。毕竟，剑冢取剑绝非小事，其结果往往能断人一生成就。

    十个即将下山的弟子和他们的师父站在人群最前方，其余人等与他们隔了一段明显的距离观望。

    独孤陆沉虽然不准备进入剑冢，却依然与其师一同站在最前面的人群中。

    长辈们进入剑冢的次数较多，神情淡然。少年们却是第一次被准许靠近剑冢，眼神中多少都带着好奇、期待和崇敬。

    叶宿挨着师父山羊长老，望着经过无数次修葺变得越来越恢弘堂皇的剑冢，眉宇间的神色与其他少年并无二致，只是期待感和兴奋感比意图明确，野心昭昭的萧君淡了许多。

    无视萧君背着众人投来的挑衅神情，叶宿将目光投向独孤陆沉，只见他望着剑冢大门，神色却无比平静。

    叶宿知晓独孤陆沉一向认为一名合格的剑客，关注的重心应该在剑术剑法剑谱剑道，绝非仰仗神兵之利。而世之剑客，少有因名剑而见贤思齐者，大多是仗着名剑哗众取宠罢了。

    如此一来，名剑名不副实。

    抛开这种想法过于偏激的思考，叶宿很佩服独孤陆沉不被曲折故事动容，直指本心的坚定执着。

    似是感受到叶宿的目光，独孤陆沉的目光也投向叶宿，见叶宿微笑点头，独孤陆沉也投来善意微笑。

    萧君冷哼一声，望着身边穿着藏青色衣衫，眉目含笑目光如炬的剑门门主萧空空，低声道：“爹，该进去了。”

    萧空空站在人群最前方，虽面带笑容，但时间仍然在他脸上刻画出几分不怒而威的阴冷气质，他回头扫视群雄，目光放在独孤陆沉的师父酒长老身上，试探道：“酒师弟，独孤陆沉真不进剑冢选剑？”

    酒长老一身不修边幅的邋遢散漫打扮，闻言立即吹胡子瞪眼：“怎地，门主认为我们师徒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萧空空立即摆手道：“当然不是，师兄只是出于谨慎做最后的确认。”语毕，又将目光投向跃跃欲试的少年们，“各位以为谁第一个进去好？”

    剑门门规没有明确规定历练弟子进入剑冢的顺序，是以每次到这里都有一番以尊敬师兄，谦让师弟为主题的浪费时间的虚伪谦让，结果雷打不动，都是看谁更有话语权，其余人等纷纷附和，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独孤陆沉望着惺惺作态的萧空空，心头冷笑，今天不会例外。

    老一辈都清楚中间的门道，都冷眼旁观不愿多费唇舌。年轻人平时活跃，但此时即便再兴奋再跃跃欲试，在平素喜欢板着脸的严师们面前还是不得不收敛少年天性。

    没人说话，场面有点尴尬，萧空空像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将目光投向叶宿和其师山羊长老，用比平常更温和的语气说：“叶宿，你是大师兄，你说。”

    叶宿没有想太多，直接说道：“萧师弟是小师弟，又是门主之子，理应第一个进去。”

    萧空空轻轻点头，这些年他始终在观察叶宿，知道他性子谦逊温顺，问他不是要采纳他的意见，而是想多从叶宿的言行举止中了解他，以便更清楚的分析叶宿。

    无欲则刚，萧空空了解独孤陆沉，他有把握让独孤陆沉不会威胁到萧君继承门主之位，叶宿却是他始终无法掌控的变数。因此，他总会抓住每一个机会了解叶宿，因为他相信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只是他摸不准藏在叶宿淡然面孔下的诉求。

    如果放在平时，他很乐于接受叶宿的意见，给他一个好印象，但得知儿子萧君企图选择天道剑后，萧空空改变了想法。

    剑冢里的剑，每一任剑主都会在剑上留下印记。

    久而久之，名气越大，主人越多的剑会越来越难以认同他人。

    人择剑，剑也在择人。

    天道剑是历任门主之剑，当年的他都没能得到，获取难度显而易见。如果让萧君以一腔热忱冒然第一个择剑，即便有他积累的经验暗中相助，萧空空也不看好自己的儿子。但他知道，萧君是一个遇强则强，不服输的人，如果能激起他的斗志，未尝没有机会。他问独孤陆沉亦是同样的道理，因为他知道，在独孤陆沉和叶宿之间，萧君战胜独孤陆沉的决心犹胜叶宿三分。

    萧空空瞧着认真建言的叶宿，微微摇头：“不可，正因为我是门主，萧君才不能第一个进去。叶宿，你是大师兄，师弟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每次都让着他们，那样会把他们惯坏，会认为师兄让着师弟理所应当。现在，他们该学学如何尊敬师兄了。况且你修炼无名剑谱陷入瓶颈，剑冢里的每一把剑都可能是你的机缘。你是剑门未来的顶梁柱，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应该你第一个进去。”

    萧君站在萧空空身侧，很不满父亲不断强调叶宿的重要性，见父亲说完，忍不住提高嗓音：“门主……”

    “闭嘴！”萧空空果断打断萧君的言语，将目光投向叶宿的师父山羊长老，问道：“师兄意下如何？”

    山羊长老一只眼睛平静地望着萧空空，萧空空不由自主心里发憷。山羊长老历练期间被奸人所害，瞎了一只眼。从那以后，那个脸庞上总是充满乐观笑意的师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可怕的眼神。

    近几年，山羊长老的目光虽然平静了下来，但却更可怕了，像是每一道目光都能洞彻人心。

    山羊长老一眼就看穿了萧空空冠冕堂皇的诡计，瞧了瞧还想谦让的叶宿，心头暗叹。他对这个弟子没什么不满的，唯有一点，叶宿太温驯和善，让他非常头痛。这样的个性容易让人亲近，但倘若遭遇心机叵测之辈，也很容易遭人中伤，要是搞得跟自己一样，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萧空空有一点说的很对，剑冢的剑有前辈的印记和灵魂，每一把都是一个机缘，叶宿需要这种机缘突破桎梏。他也知道，即便拒绝了也没用，萧空空还会想其他办法。因此，山羊长老没有拒绝，他看着萧空空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微笑道：“门主何须把叶宿放在心上，令郎天资出众，他才是未来剑门执牛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