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我妈妈叫来了兰芝姨娘到我家吃饭,妈妈端来一些糖和水果放在桌子上陪她一起说说话,一起吃吃东西。阿姨就像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孩子一样,不敢不愿意随便吃,妈妈跟她说吃呀姐妹,她才颤巍巍拿一个小心翼翼地吃。
我爸爸在做菜,我正在看电视,姨娘看了看我,问我句;“啊哩,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哩,是我们那里对小孩子或者最疼爱的人叫的,就是宝贝的意思)
我扭头转向她回答“姨娘,我前个星期回来的,你随便吃点水果,糖果的,不要客气”
姨娘低下头沉默不语了,颤巍巍刨着一颗巧克力糖,眼泪忍不住啪啦啪啦掉下来。
姨娘有一个独生男孩,比我大五岁。可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丈夫,现在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精神受到很大的创伤,变得有点稀里糊涂。以前她一家子可是出了名的赚钱家庭,夫妻俩勤劳持家,在我们村子里曾经是最富有的家庭。别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他们家顿顿吃肉,是村子里唯一一家无肉不下饭的家庭。
其实早年前,姨娘家也是很贫困的,我姨娘嫁给我表叔就是因为他家有很多的田地。听说我表叔去提亲的时候还特意穿了沾满泥巴的衣服,那时候我们农村贫困家庭,择偶标准就是看他勤不勤快,劳动力强不强。穿了沾满泥巴的衣服,证明表叔是一个很勤快,很愿意劳动的人。在他们那年代,娶老婆可不能穿漂亮的衣服,那是禁忌,证明自己游手好闲,没有劳动力。我姨娘家看着我表叔土里土气的,身上到处散发着牛一样的强大劳动力气息,姨娘家父为此母特别满意,再听说表叔家田地很多,只要肯劳动保证饿不死女儿,所以他们就这样结婚在一起了。结婚的时候杀了一头猪,叫了几个亲戚朋友,她们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确实那年代,能吃饱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那表叔穿着那泥巴衣服也不是装装,他的确是一个很勤快,很努力的人。我阿姨嫁过来第三天他们夫妻俩就一起去田里劳动,到山上劳动。早出晚归,表叔对姨娘也很好,早上出去他自己扛锄头,扛犁具,背姨娘着个箩筐。在我们那里,那年代女人出门不背个箩筐还是败家媳妇呢,一个女人,出门必须背个箩筐,回来箩筐里得有点猪食,柴火之类的。白天表叔犁地,姨娘锄地,顶着个大太阳,任劳任怨。可以说,他们两夫妻是村子里最能劳动的一对,也是村里唯一一家餐餐吃白米饭的家庭,他们成为多少夫妻的模范,多少家庭里女人经常拿表叔来对比着骂自己的老公不出息。那年代可绝对没有不勤快的女人,都是女人干活,都是女人闹着要干活,都是女人骂着男人一起去干活,不是现在这样,女人不想干活,只想靠男人干活。
后来,姨娘怀孕了,姨娘怀孕第八个月还到山上跟着表叔干活,第九个月还在菜地里干活,最后在自己的家里生下了我表哥。那年代生孩子都是在自己家里生,从来没有听说过去医院生孩子的说法。其实姨娘也本来很想再生一个,可是算命的先生告诉过她,她一生不能生两个,她生孩子八字不对,若再生一个,母子俩都有生命危险。那时候算命的这些都非常准确的,所以姨娘就再没有要孩子。
再以后的日子里,姨娘背着孩子山上干活,前面挂着孩子,背上背着猪食,木柴,跟着表叔同甘共苦。
后来日子渐渐变好,表叔天资聪明,开始养牛养猪,他们种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种着很多的稻谷,花生,家里养着十头猪,姨娘负责养猪,表叔负责养牛。就这样,别人家赶上吃米饭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无肉不饭了。好像什么时候都比别人家跑出了一个年代,日子蒸蒸日上,天天向上,多少人头破血流的追赶却怎么都追赶不上。
当,很多家庭没有能力让孩子上学时候,表哥却按照上学的年龄上学了。那时候我们没有幼儿园的说法,入学就是一年级,入一年级必须满七岁,而表哥跟我大哥一同入学,我大哥那时候九岁,表哥七岁不到。那是我们一村里唯一两个入学的孩子,很多家庭的孩子般都是十一二岁才入了一年级。
到表哥初中毕业以后,他们家里就已经存了十几万的钱,那对于村民们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很多家庭那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钱。目前有些家庭还吃不上饭呢,对于他们来说,表叔家就是超级富豪,也是跨时代的存在。
但唯独让表叔不高兴的就是儿子不挣钱,读书读的一塌糊涂,而且极度厌恶读书。为此表叔还对儿子大发雷霆,他总是说老子当年多么渴望读书,而且多么珍惜读书,可家里贫困,只能上到小学三年级,老子现在识的字比你识的还多。表哥正处于叛逆期,他承认他识字确实不如父亲,但他就是不喜欢读书。当表叔要逼着他去技校读书时候,表哥跟别个村子的的几个猪朋狗友跑去打工了,整整两年后才回来。那两年里阿姨可伤透了心,骂丈夫育儿不对,万一要是真的赌气不回来了可怎么办。那时候又没有diàn huà,她到处托人问,一年后从别人家孩子过年那里得知儿子在玉溪饭店里做fú wù员,跟别人借了shǒu jī哭哭啼啼打diàn huà。
你个笨蛋跑哪儿去了?你想害死你妈妈吗?你现在身体可好?别人有没有欺负你?你有没有跟别人打架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要去偷东西什么的。你怎么过年了也不回来?你不想妈妈吗?你个大笨蛋。
表哥听见妈妈哭着给他打diàn huà,自己在那边也哭成了泪人。他跑出来以后才知道,原谅打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他受人欺负,受人欺骗,还挨过打,挨过骂。其实过年他也很想回来,可就在车站,他身上所有积蓄被别人骗光了,他哭着又回到了饭店。
你爸爸是为你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像我们干劳力活,希望你有一个美好的前途,你个大笨蛋,怎么就不理解的父母的一片用心良苦。你说你不读书就不读了,可跑出去也得跟我说说呀?你现在身体可好?
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身体好着呢,你们呢?我想你了,妈妈。
于是两个人对着diàn huà哭个不停。diàn huà打完,姨娘哭着骂表叔,表叔沉默不语。后来经过姨娘的要求,他们家又买来了一台座机,姨娘几乎每天都要问候儿子。直到第二年回来,父子俩关系才又好起来,表哥这一次也听父母的话。表叔要求儿子去考驾照,村子里通公路不久,这里有很多的生意可做,要是有个车,表叔天才一般的预知到了钱途无量。
表哥经历了两年的未成年颠肺流离打工生活,回家改变很多,听从父亲的话去考了驾照,而这驾照一考他又考了两年,驾照考到以后,表叔又把表哥安排到修车厂进修了一年。
就这样,风风光光给表哥买了一两十三万的货车。那是我们村子里第一辆车,多少人都为此感到骄傲,因为这么好,这么大的车还是整个村委会唯一的一辆,而且还是全新的。
从此,表叔家已经不在种玉米,稻谷了,表哥开车,表叔做各种各样的生意,忙里忙外,姨娘开了个小卖部。一家子一天一天富裕起来,在村子里突然间鹤立鸡群,一枝独秀,就像一堆草丛里生长出一棵大树一样。两年后,他们还在镇上花十万买了一块一千多平方米的地皮,表叔以天才的预知能力预知到,这儿不过十年,房价绝对会成几十倍的增长。
可好景不长,三年后的一天夜晚,姨娘收到了车翻下山峡的噩耗,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让姨娘全身发抖,当听到儿子丈夫都不幸身亡的时候,她晕过去了。醒来以后她坐着一辆摩托车赶到现场,她到的时候儿子的尸体和丈夫的尸体都抬回到了公路上,姨娘嚎啕大哭,双手颤抖,不知道该摸哪一个,该摸哪里。
老天爷啊!我们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们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们一家人。你让我也死了吧,你用一个霹雳打死我吧,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啊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们为什么不带上我。
啊啊上天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惩罚我。
姨娘哭晕了过去,她醒来后已经神志不清了,疯疯癫癫的,好像忘记了发生了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经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经常忘记吃饭,经常尿裤子,经常呆呆地坐在门口。她到底是忘记了那场车祸还是记得那场车祸呢,她经常走在村子里找不到家在哪里。
那一场车祸是因为刹车突然失控坠入山峡的,车里还有五个人,其中两个人也不幸身亡,三个人中,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手掌,一个脑震荡变成傻子。其实有幸生存的这三个是不幸中的万幸,被甩出了玻璃窗,没坠入山峡。
后来,家里的所有钱都赔去给别人住院,姨娘没有留一分钱,她把柜子里的三千三百四十五角钱全部给了政府,把银行里存的七万块钱也全部给了,把那块地皮也交给了政府。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她虽然精神受了很大的创伤,但刚发生没多久时候还算清醒一点。趁自己还清醒一点的时候全部给了政府。政府看着她孤苦伶仃的样子,也流泪,在很多村民们的见证下给村长留了四万块钱,嘱咐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时候给她一次一点一点的钱。
死了的就死了吧,政府也只给死了人的家属一些安葬费,一家两万,至于那个受了脑震荡的家属给了三万,其余的用力拯救其他失去了腿和腿手的两个。那块一千平方米的地皮他们用十五万又卖出去了。
姨娘就这样一瞬间成了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人,那几年她疯疯傻傻,总是会莫名的哭泣,但从来不知道做饭。后来经过村民们一家一家的叫她去吃饭,慢慢慢慢的安慰她以后好转了一点。现在四十五岁的她瘦骨嶙峋,苍老憔悴,成为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她的手一直颤抖着。
回想当年,她可是个肌肉绷紧,精神十足,富有弹性,积极向上,勤奋能干的完měi nǚ人,村子里多shǎo fù女都曾羡慕她那好似刀枪不入一般的身体,羡慕她那力大如牛的体魄。她的一生勤劳朴实,跟着自己的老公一点一点把家致富起来,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对村民们也友好。可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不是上天安排,假若真的存在上天,上天绝对不会给她这样一个安排,我们都曾憎恨命运的不公。我们村子里好不容易有个出头的家庭,奈何一瞬间家破人亡?
姨娘颤抖着刨巧克力,眼泪滚滚而出,她终于哭出来了,妈妈跑过去抱着她,安慰她,给她捶捶背。
阿姨哭着呢喃着;“你们的孩子都回来了,我的儿子也应该像你们这样在家过年的,我们一家人人也本该这样开开心心过年的,呜呜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还不如让我也死了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妈妈安慰她;“不要悲观了,活着就是一切,要好好生活着”
这一刻,我已泪流满面,我走过去给她揉揉肩,说道;“姨娘不要害怕,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们就是你的孩子,我们会照顾好你,”
突然间,我感觉好像又多了一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