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报总编》 第27章 推出“遇难者群像”大型报道

    木州市号称江南煤都。上午上班时，那里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型煤矿红卫煤矿5个小时前发生wǎ sī突出的重大矿难，当时151名正在井下工作，40人遇难，只有111人逃生或被救出。</p>

    省委书记已连夜赶往出事地，正在指挥抢险救援。</p>

    wǎ sī突出是一个灾害的专用术语，是指随着煤矿开采深度的增加、wǎ sī含量的增加，在wǎ sī释放的引力作用下，使软弱煤层突破抵抗线，瞬间释放大量wǎ sī和煤而造成的一种地质灾害。煤矿开采深度越深，wǎ sī瞬间释放的能量也会越大。wǎ sī突出是一种地质灾害，在大量的有害气体瞬间涌入后，会形成窒息，不过不一定会发生爆炸。但如果出现以下三种情况后，会引发爆炸事故，一是与空气中氧气含量达到12％以上，二是wǎ sī浓度达到5％至16％之间，三是遇到明火，点火温度达到650度以上。</p>

    刘平原要范大为立即通知临时召开紧急编委会，研究矿难报道。</p>

    刘原说了开场白，说木州市红卫煤矿发生wǎ sī突出的重大矿难，40人遇难。我们得马上派记者前往报道。如何报？请大家发表高见。</p>

    赵超群首先说：“这方面的报道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经验丰富，按以前的老规矩办就行了。你布置就是了。”</p>

    李青春说：“这么大的矿难，在清江的历史上从未有过，报道应该做充分一些，争取达到上上下下都满意才好。”</p>

    张火：“刘总，你有什么高见就趁早说出来，我们保证不折不扣地执行，让你满意。”</p>

    宋晓斌等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但都没有刘平原所期待的创意。他想寻求支持。如果有人先说出他想要的策划，他会顺水推舟，这样，他便可进可退，心理压力会小一些，如果策划由他提出，责任就都在他身上了，他等于是背水一战，没有任何退路。领导若肯定还好，如果要怪罪的话，那他只有硬着头皮一古脑儿全受了，风险会大得多。</p>

    时间紧迫，刘平原已没有等待的时间，他单刀直入地说：“我准备这次好好地报道一下：除了搞好常规报道，即采写好抢险救援的消息与通讯，突出省委书记指挥抢险救援外，另外还有一个大动作，就是给每个遇难者采写一篇wēi xíng通讯，500字至800字，加一张zhào piàn，发本报特稿版，一个对开张，即4个版，全部套黑，通栏标题为“遇难者群像”，明天见报。为什么要明天一天见报呢？这是有讲究的，因为这一新的报道方式，可能有人不理解，说三道四，如果一天发一个版，到时有可能被腰斩，那就太可惜了。一次发出来，就没有这个担心了。当然，一次性明天发出来，采写难度相当大，因此，我决定派足够的记者去。一人负责消息的采写，两人负责通讯的采写，其余的记者，一人采写两篇遇难者wēi xíng通讯，再有，两名摄影记者负责摄影。你们看怎么样？”</p>

    赵超群说：“我反对。作为一张党报，我们比走市场的都市类报纸走得还远，出了问题到时谁负责？”</p>

    李青春说：“我觉得刘总的策划非常富有创意，我完全赞成。矿工为国家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他们牺牲了，应该得到应得到的荣誉！至于负责，算我一份。”</p>

    张火：“刘总的创意我也完全同意。这样一来，明天的报纸就热闹了。我们会在同城的报纸中占尽风流！也许，我们开了共和国的一个先河也莫可知？”</p>

    宋晓斌、王锻志也表示完全赞同刘平原的创意。</p>

    赵超群说：“你们要头脑发热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随你们的便吧！”</p>

    然后是研究人选与分工。报道由刘平原统筹，坐镇家里指挥。前方由李青春与张火带队，共同指挥，分头审稿，一人负责消息、救援通讯的审稿，再加10来篇wēi xíng通讯，一人专审wēi xíng通讯。</p>

    一线报道人员除宋晓斌、王锻志、柯国庆、唐生、袁平平外，还抽了姚茜茜、魏紫等20多名记者参加。驻市记者站的两名记者也参与采写huó dòng。规定记者一小时后出发。人多，报社派出了一辆中型豪华巴士。李青春与张火有专车，仍坐专车，搭几个记者。根据女士优先的原则，李青春车上搭了měi nǚ记者姚茜茜与一名男记者，张火的车上搭了魏紫与一名男记者。</p>

    小车与豪华大巴箭指木州市。木州市离省会约300公里，走高速到目的地3个多小时。</p>

    高速公路上，巴士上开始很安静。就要进行的报道，令他们自然而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时，为了活跃一下气氛，宋晓斌提议由王锻志来一个段子。王锻志推辞，说是现在说段子，会妨碍大家蕴酿感情，继而全身心地投入马上就要进行的报道。宋晓斌说，空气太沉闷了。为了大家更好地工作，先放松放松，活跃活跃气氛很应该。大家于是附和。王锻志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疯，在人多的场合，表演欲特别强，机会来了，岂能随随便便放过，于是半推半就，来了一段。</p>

    王锻志说：“情况特殊，今天我就说个不太荤的段子吧！说的是，一个都市shǎo fù倒垃圾，不小心摔倒在垃圾堆里。正要爬起时，被一捡破烂的老头拉起搂在怀里。老头感叹说‘唉，城里人就是浪费，这么漂亮的女人，说不要就不要了……’”</p>

    众人于是轰地一声笑了起来。</p>

    有人不过瘾，说：“再来一个。”</p>

    于是王锻志又来了一个：“一对男女走进一个客店，客店人满，只有一张床了，周围又没有客店，只好将就。睡前，女子在床的中间用粉笔划了一道线，说如果越过这条线，就是禽兽。男子胆小且传统观念很重，一夜没敢越过线。第2天女子起床后，柳眉倒竖，狠狠地扇了男人一个耳光，说：‘你这个没用的男人，连禽兽都不如！’”</p>

    众人于是又大笑。</p>

    就这样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红卫煤矿。于是马上变换角色，一个个一脸严肃地下了车。</p>

    到达时，12点来钟了。众人在矿上的招待所吃了饭，没有休息，在李青春与张火的指挥下，该做什么的做什么，紧张且有序。</p>

    姚茜茜被分配采写遇难者wēi xíng通讯。在采访中，她碰到了一个好题材，就是一个遇难的叫聂青文的农民矿工，在被浓烈的wǎ sī气体熏倒前，在微弱的灯光下，用粉笔在矿帽上写下了一段遗言，内容是这样的“骨肉亲情难分舍，欠我娘200元，我欠邓曙华100元、欠龚民50元，我在信用社借1000元……”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向碰到的其他记者说起这事，别的记者立即也被感动了。姚茜茜意识到，这样的题材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应精心构思，拿出一篇佳作来。经过紧张的思考后，她在手提电脑上打出了文章的初稿，再经润色，文章便成型了。</p>

    全文如下：</p>

    矿帽上的遗言 </p>

    </p>

    “骨肉亲情难分舍，欠我娘200元，欠邓曙华100元，欠龚民50元，我在信用社借了1000元……”</p>

    这是一个叫聂清文的农民矿工在被浓烈的wǎ sī气体熏倒前，在微弱的灯光下，用粉笔在矿帽上写下了一段遗言。 </p>

    我的手有点哆嗦。我得让自己平静下来，敲出下面的文字。 聂清文，这个农民矿工已经不在人世，但他最后留下的东西，照亮了黑洞洞的矿井。 </p>

    那时候他快要死了，但是他想清清白白地死，交代得明明白白地死。他还嘱托妻子，要带好孩子孝敬父母，要把他的遗体火化，这样可以给家里省点钱。 </p>

    我似乎听见，写完这些话，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把自己彻底交给地底下那迅速涌来的黑暗。 </p>

    这就是木州红卫煤矿“630”矿难中，一个农民矿工留给世界的最后的东西。 </p>

    它穿透了矿难带给人们的愤怒和悲哀，照亮到更远的地方。 </p>

    当矿难频频发生，似乎连愤怒都已经廉价了。难道相同的愤怒重复一千遍就可以成为更大的愤怒？难道相同的反思重复一千遍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反思？我怀疑。 </p>

    如果那些遇难者永远只是一个个苍白的名字，永远只是一组组冰冷的数字，我实在很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唤醒什么。 </p>

    我不愿意有任何语言把话题扯远，比如信用啦，善良啦，亲情啦，等等等等。我完全没有兴趣说这些，尽管它们似乎正在成为越来越稀缺的品质。我只是难过，我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同胞。在某个瞬间，我甚至想到，如果我遇到什么危难，如果他看见了，我相信他一定会帮我的。这是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但是现在，他能够给我的这个可能性永远地失去了。 </p>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够给对方这样的感觉，我们的国家该有多么美好！ </p>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能够穿透愤怒的东西、照亮我身边的黑夜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责任。这就是一个人，在他快要死去的时候，留给我们的胜过宝石的东西。</p>

    今年38岁的聂清文是矿里的一名安监员。有人证明，这次聂清文是救人死的，他是先到井下检查wǎ sī，发现一切正常，出来时走到半路上，突然发现有wǎ sī突出的严重迹象，跑到里面去喊人困在里面死的。</p>

    （本报记者 姚茜茜）</p>

    </p>

    姚茜茜在完成了一篇通讯后，又马不停蹄地采写另一个通讯。当敲完最后一个字，并把稿子传到李青春名下时，姚茜茜长吁了一口气！这时，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一头磕在写字台的边缘上。</p>

    坐在她旁边写字台边的魏紫看到了，大吃一惊，立即奔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姚茜茜在磕倒后，即清醒了过来。魏紫把她扶到一张床上，便慌忙去告诉隔壁的李青春与张火，他们让她马上去叫医生，并赶来看姚茜茜。</p>

    救护队的医生就在附近，两位医生随魏紫赶到了。他们又是给姚茜茜量血压又是听心音又是做心电图，检查一番后，医生告诉他们，一切正常，没事。可能是太劳累了，一过性脑缺血导致短暂晕獗。医生说不需要开药，嘱姚茜茜躺在床上休息休息便没事了。</p>

    好在姚茜茜的报道任务已完成。于是众人安慰一番后，又各自散去忙自己的工作去了。任务压头，不拼不行呀！</p>

    魏紫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盒美国花旗参含片来，取出两片递给姚茜茜说：“含两片西洋参看看，提精神的，说不定对你有帮助。”</p>

    姚茜茜说：“谢谢！”接过西洋参含到口里。不一会儿，果然精神好些。</p>

    常规的消息和长篇救援通讯，在晚上8时便通过北大方正采编平台传到了刘平原名下。刘平原看了便传到了出版部，只管排版出报了。遇难者wēi xíng通讯，直至晚上11时才齐稿。因他委托李青春与张火全权把关，所以只选李青春与张火打了着重号的几篇认真看了。当看到《矿帽上的遗言》的通讯时，他的泪水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好！他不禁叫出了声来。有这样叫响的报道，不愁明天不引起轰动。他特意将《矿帽上的遗言》签为“遇难者群像”4个版中第一个版的头条，即最前面的位置。</p>

    第2天的报纸出来了，反响特别热烈。编辑部diàn huà不断，都是赞扬“遇难者群像”版的。同城的对手报纸，远逊于清江日报。清江日报在报摊上又一次卖火了。这是少有的现象。办公桌上的diàn huà铃响了。diàn huà是他的对手清江时报的社长、总编辑朱大道打来的，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私下里关系很不错，且彼此欣赏。</p>

    朱大道说：“平原兄，你还让不让我们也混口饭吃呀！”</p>

    刘平原说：“大道兄呀，怎么这么说呀！”</p>

    朱大道说：“你今天丢了个炸弹，把我们都给炸晕了！”</p>

    刘平原说：“你们的报道也很不错嘛。”</p>

    朱大道说：“跟你们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你太有想象力太有气魄了！我也想到要突出发，但没有想到还可以如此突出，我也想到了要创新，但没有想到可以如此创新！”</p>

    刘平原说：“大道兄，你过奖了，我们只是这一次有点小特色而已，要讲报纸的总体质量，我们还得好好向你们学习，急起直追！”</p>

    朱大道说：“你今年以来频频出招，精彩纷呈，已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了，还谈什么急起直追。你那是鼻子里插葱，装蒜！”</p>

    刘平原说：“大道兄，不要无限上岗，一个劲给我戴高帽子，麻痹我的意志。”</p>

    朱大道说：“你确实干得漂亮，总而言之，祝贺你！”</p>

    刘平原说：“谢谢了！”</p>

    对方挂了机。</p>

    朱大道说的是实话。过去的几年里，清江时报一直是压着清江日报的，其旗下的清江都市报，更是被清江时报压得气喘吁吁，度日艰难。而去年刘平原10月回来主政后，情况便悄悄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今年以来，清江日报面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报纸越办越红火，不说盖过了清江时报，起码也可以与清江时报平起平坐了。作为对手，朱大道心中不免忧虑，而作为一个文人，看到老朋友事业风生水起，又惺惺相惜，刚才这个diàn huà，也体现了这种矛盾心理。</p>

    刘平原不是个浮躁的人，他对目前清江报业的现状还是有一个清醒的认识的，当下，任重道远，还远不是祝捷的时候。不过，人都是爱听表扬的话而不喜欢听批评的话的。听到对手的表扬，更令他神清气爽，增强了追求卓越的雄心壮志。</p>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接下来的一个diàn huà，又把他从赤道非洲直接丢进了北冰洋。diàn huà是省长马敬业打来的。</p>

    马敬业说：“小刘呀，你的报纸办得很有特色呀。”</p>

    刘平原说：“谢谢省长的鼓励。”</p>

    马敬业说：“鼓励什么啊！你看看你把报纸办成了什么样子？”</p>

    刘平原说：“请省长指示。”他明显感到马省长对今天的报纸非常不满，心里直打鼓。</p>

    马敬业说：“你把遇难者的通讯一发就是4个版，这是严重失控，谁叫你们这样发的？中国有哪家党报是这样发的，人民日报这样发过吗？”</p>

    刘平原说：“马省长，我们是这样想的……”</p>

    马敬业说：“我不想听你的辩解。你必须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省委机关报的总编辑，而不是摊子上的小报的总编辑，你发出的声音，是党的声音。要对党负责。登那么多，是想煽起群众的不满情绪吗？这类题材是很敏感的，要严格遵守新闻纪律，不可胡来！听到了吗？”</p>

    刘平原说：“我们以后注意，以后注意。”见马敬业一个劲地上岗上线发火，刘平原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解释的时候，只有陪小心。</p>

    马敬业说：“你们也有苦衷罗，报业竞争激烈，逼着你们不得不找此刺激些的题材。但千万别忘了办报宗旨。”马敬业觉得刚才说得过于严厉了，缓和了一下口气。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终究只是个二把手，上头还有书记。他不知道书记的态度。万一在一线指挥救灾的书记头脑发热与他的意见相左，不批评反而表扬刘平原，自己过于严厉，有可能不太好下台。</p>

    接了马敬业的diàn huà后，刘平原心里很是郁闷。这不是一般的批评，句句都像子弹，打得他心里好痛。由此，他还担心，书记是不是也持这种观点，如果也是这个调子的话，他就麻烦了。但他又对书记存有很大的希望，因为按书记一贯的作派，他的气魄，他的改革意识，他的宽容，是有可能容忍这类报道的，说不定还有可能肯定这样的报道。因为**也是讲人性的，讲人文关怀的，这类报道，具有强烈的人文关怀意识，党报大力宣传，应该是很好地体现了党报的办报宗旨，符合党的利益，也符合人民的利益。想来想去，他的心里很乱。一肚子的心事，没有一个说处！</p>

    还好，书记不但来diàn huà了，而且，是马敬业所担心的，果然与他的意见相左。diàn huà是从救援前线打来的。</p>

    杨青峰说：“小刘呀，你们搞了一组好报道呀，你们的《矿帽上的遗言》，把我感动得老泪纵横！新闻就要这样做。”</p>

    刘平原说：“谢谢书记的鼓励！我们会努力的，一定不使你失望！”</p>

    杨青峰说：“小刘呀，我这里事一堆，就不多说了。”说罢挂了机。</p>

    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有书记的态度鲜明的支持，相信马敬业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但他也不打算把马敬业的话传出去，因为那样的话，会招至马敬业的怨恨的，对自己不利。</p>

    不久，省委书记杨青峰对报道的评价传到了马敬业的耳朵里，他知趣地不再提起此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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