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
“好恶心。”女生踩在黏糊糊的黑绿色液体上,干咽一口口水强憋住呕吐感。除了源教授,一行人都止步不前,或者故意拖慢步子。每走一步,都会踩碎散落四处的碎尸,五串足迹从大门口径直延伸到工厂深处,另一边也有一串已经模糊不清的足迹,那是洪队长之前留下的。源教授观察一番周围的情景,脸上浮起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
“教授,您怎么了?”警卫员问。
“这次撞大运了哈哈!”源教授先是自言自语地悄声呢喃一句,接着爽朗地笑起来,说:“跟我来!跟紧!”
工厂深处,天光照射不到,照明灯也早已被偏离射程的枪弹摧毁,通着电的白炽灯钨丝时不时闪烁两下,溅射出火花。黑暗随着众人脚步的深入愈发浓重,源教授从大布袋中抽出一个探照手电筒,警卫员则从身后卸下两挺步枪,警惕地瞄准阴影深处。
“安啦。他们都死透了,不用这么紧张。”源教授踢开脚边的半截胳膊。
“嗯教授。您看那里。”男生指向不远处墙角的一个破洞。
源鬣眯眯眼睛,顺着看了过去。并没有看清男生所指的方向有何特殊。接着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大跨步走向墙角,避开几乎堆积到膝盖高度的碎尸小山。
“怎么了?这里?”他隔着手套轻轻抚摩着墙角上的小洞。洞大概有一个高尔夫球大小,墙皮完全碎裂,渣化,落在地板上遍布的黑绿色粘液之上,一层白色灰粉漂浮在粘液上,仿佛霉斑,俨然才破裂不久,大概是枪弹轰出来的。墙皮里侧的砖块部分碎裂,却看不到残渣,想必是被炸飞了。再向外大约八厘米,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破洞,直接通向工厂外。天光闪闪烁烁穿过墙洞,在黑暗的空间中形成一条笔直的光线,空气中的灰尘,污垢,和血腥在这道纯洁的天光下清晰可见,它直射在地面。源鬣小心翼翼地蹲下向小洞外望去,隐约可见远处灌木丛中停放的几架直升机,又仿佛看见唐局长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壮硕的凶汉,他手持两把小型机枪,二人急匆匆地冲出机舱。沿着这道洁白的天光向下看去,它笔直地照射在地面上地面本应遍布狞绿色的血污,可是天光照射之处,仿佛是被烧灼过一般,血污完全蒸发了。倒影在地面上的那个迷你太阳圆形光斑,那周围的地板,仿佛比战斗发生之前更加干净。再仔细观察,源鬣发现圆斑周围的绿色血污冒着一丝黑烟,白斑左侧有一道大约七厘米长的“洁净地带”,大概是太阳位移之后留下的痕迹。源鬣随手在地面上用食指沾了一些粘液,接着把食指完全暴露在光斑之下,只听见“呲啦”一声,仿佛硫酸被泼洒在大理石板上,绿色液体瞬间开始冒气泡,一丝狞恶的黑烟仿佛带着诅咒从破裂的气泡中飞散进入空气,紧接着完全消失不见。
“大发现!哈哈哈!大发现!”源鬣兴奋起来,他又随手抄起一截断裂的手指,放在光斑下。不超过三十秒,这截手指便被完全蒸发了,反应似乎比先前更加剧烈,气泡汹涌地从光线集中点溢出,争先恐后地破裂,形成一股黑云消散空中。
“快去车上取来完全蔽光的样品袋。”源教授从大布袋中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男生,他接着交代说:“再进来的时候一定要穿好防疫服!”
“好的,源教授。”男生毕恭毕敬地答应着,心里暗自想着:总算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就在外面多磨蹭些时间
男生摸索着,终于走出漆黑,大门近在眼前,又看似遥不可及,仿佛天堂的大门对炼狱中痛苦挣扎的恶灵款款张开。他心里窃喜之时突然两道人影飞快地窜大门,为首的人把他撞倒在地。
“什么人!”第二个人大喊,同时亮出机枪,准准地瞄准男生的脑壳。
“好疼。”男生后脑勺着地,厚重又别扭的防疫服限制的他的灵活性,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来。他侧着脑袋看见为首的男人揉着肩膀和胸口他心想:“惨了”
“唐局长!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您。我”
“行了行了。”唐局长说:“老洪,放下枪。”
接着对男生说:“我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不怪你。”忽然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疑惑又惊怯地问:“你,去做什么?源教授他们呢?”
“报告唐局长。源教授叫我去车上取样本袋,他说这次是一个大发现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些尸体的情况真的很奇怪。在阳光底下,就会”
“蒸发吗?”洪队长突然间插嘴道。
“呃。对。”男生疑惑地说:“就是蒸发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洪队长拉上枪栓的保险,把枪别在裤腰带间,他冷冷地回答说:“没什么。”
“你去取东西吧。别去太久,我们这里还会需要你。”唐局长说。
“是!”话音落,男生走出厂房大门。门外,清晨八点的阳光分外明丽,男生双眼隐觉刺痛。他径直走向厂房空地中央停放的旧款灰色沃尔沃v60,步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老洪,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唐局长转过身,平静地问洪队长。
“嗯事情是这样的。”洪队长皱皱眉头,他说:“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述过,我怕我说出来会疯完全不可思议一开始我没有相信。这简直是颠覆我的认知啊”日常措辞严谨的洪队长,此时居然语无伦次起来。
“老洪,你慢慢说。不管什么样的经历,你决定告诉我的话,我便不会告诉任何人。当然,你不想和我讲述的话,也没有关系。”
“不。唐局长,我会告诉你。我先理理思路。”洪队长说:“咱们先去教授那边看看吧,这些东西不是他们能够应付的。”
“嗯。”唐局长从警服内侧兜里掏出一把小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岌岌可危,似乎随时会被无边无际的影子吞没。所幸,二人借助这点光亮,基本可以看清方圆三米左右的一切事物。二人小心翼翼地躲开遍地碎尸,呼吸着腐臭的泥泞空气,极其恶心,可是他们情绪高度紧张,精神集中,完全顾不上恶心。洪队长一只手扶着唐局长的左肩,另一只手撑着上好膛的机枪,警惕地打量周围,同时沿着教授一行人留下的足迹前行着。
“源教授?”二人向厂房深处走了五分钟左右,总算看到源教授一行人。他们四人围成一圈站在墙角,如痴如醉地琢磨墙上透光的小孔洞。
“源教授?”唐局长看到他们此时的诡异举止,不禁后背发毛。他停下脚步,又喊了一声:“源教授!”
“叫我源鬣就好。”源教授头继续低着,仿佛是下意识地回应道。
“呃。警卫员!”
“到!”两个警卫员忽然跳起来,向着唐局长声音的方向立正,敬礼。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教授!这干什么呢?啊?”唐局长用威严的,不可拒绝的口气问他们。二人一时语塞,低着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
“唐局长,嗨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您来看看这个!”源鬣笑呵呵地抬起头,招呼唐局长过去。
唐局长犹疑片刻,走了过去。源鬣神秘一笑,拿起一截手臂骨,放在透光的孔洞前。“刺啦”一声,臂骨被灼烧出一个小洞,周围不断泛起气泡,黑烟愈发浓重,消散在空中。灼烧部分周边的骨头,已经失去原有的颜色,形成一层灰色的柔软物质。空洞中时而绽放出一两个巨大的软灰质泡沫,那是正在蒸腾的骨髓。很快,完整的骨骼被灼烧出一个完美的圆孔。
“这”唐局长并没有源鬣想象中的惊疑。他想起来洪队长说的话,不禁汗毛倒竖,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说:“可以给出合理解释吗?”
“不行啊。”源鬣无奈又尴尬地笑笑。
“我需要采集一些样本,拿回实验室做研究。”他说。
唐局长没有直接回答,他问:“源教授,你们一行人也没有信宗教的?”
“嗯?宗教啊?没有。”源鬣不是很确定,疑惑地看向女生。“你?”
“唐局长,我没有宗教信仰。”女生说。
“你身上有没有护身符,十字架一类的物品?”唐局长问。
“没有。”
“你们呢?”唐局长看向两名武警。
“报告局长,我没有。”一名警卫员在脖间摸摸,确定地说。另一位也说:“没有。”
“好。我知道了。靠你了源教授。”唐局长拍拍源鬣肩膀,接着,走到洪队长身边说:“老洪,我们走。是我多心了,他们不会有危险。”
“警卫员!”
“到!”二人瞬间挺起胸膛。
“你们保护好教授。有情况及时汇报。”唐局长说完,和洪队长离开工厂。途中,遇见男生提着一个小山地包,这一次,他们没有吓到彼此。
回到直升机舱,唐局长捂着脸,坐在担架上,问:“老洪,那些是什么东西?”
“那些。是应该敬而远之的东西。”洪队长说。
“丧尸?鬼?吸血鬼?”唐局长一夜未眠,打了个哈欠靠在墙头,他看向洪队长,红血丝布满双眼。
“他们只是些可怜人。”洪队长低下头,略加思索,又迷茫地看向门外,说:“心中有魔念的可怜人。”
二人看向安静地躺在担架上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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