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临宣府都指挥使戊大虎,率随从来到驿馆面见“邱允盛”。上次那永安府的管家常富贵也在其中,只是张熙钰变身成“邱允盛”,这常富贵此时并不认得他。
那戊大虎曾在临宣驿见过“邱允盛”,还将“邱允盛”提拔为正六品的百户,只是这委任状还来不及发出,临宣驿却又出了这茬子,这也让戊大虎颇为尴尬。
二人礼毕,戊大虎问起那日临宣驿发生的事情经过。
张熙钰看看左右众人,面有难色。他本就是个实诚的人,不善谎言,而且早上刚有官差来提醒过他,让他务必按着他们的供词来说,所以此刻他心里为难,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戊大虎见“邱允盛”欲言又止,于是遣退两旁的随从,然后说道:“邱仲实,你的难处本官其实心里清楚。临宣府偏安一隅,稷蜂社鼠、深根蟠结,此事想必已有人对你施压。你放心,这里不是公堂,本官也不是来审你,今日只是私下来跟你了解下事情经过。还望仲实如实告知,毋须隐瞒。”
张熙钰点点头,说道:“大人明鉴!铁锤帮在临宣驿内一直有帮众潜伏。下官虽然知情,但一来自己势单力薄,二来他们平时也并未做出格的事,所以倒也相安无事。上次那贺老三跟他婆娘绑了府上公子,下官见事体重大,于是暗中派人跟随,机缘巧合之下救下孩子,更是毙杀了那吃人的狐妖。那铁锤帮的贺老三畏罪自杀虽是事实,但他们铁锤帮未必这么认为,于是又遣了穆清泉强行来驿站顶替贺老三的提领职务,下官以为,他们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这批军火大炮。那穆清泉生性桀骜,到站后就将下官打伤。正巧那日傍晚顾大人率运输队到了驿站,结果顾大人明察秋毫,将穆清泉一伙的阴谋当场识破,并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顿了顿,张熙钰又拱手对戊大虎说道:“大人,那丁溢香丁姑娘虽是铁锤帮成员,但她秉性良善,却并不与铁锤帮同流合污。上次救下大人的幼子,也得益于丁姑娘相助。但今日早间,下官这儿来的两名公差,却公然要下官改了供词,欲将此事一股脑栽赃陷害给那丁姑娘,下官以为此事实在有违天理,万万使不得啊!”
戊大虎一摆手,问道:“仲实,你说铁锤帮的穆清泉目的在于这批大炮,可有证据?”
张熙钰心里自然清楚铁锤帮的意图,但要拿出铁证,除非说明真正的邱允盛被绑,自己是被迫变身“邱允盛”这一节,但现在自己受制于人,这些事情是万万说不得,于是只得回答道:“下官……暂无证据。”
戊大虎接着又问道:“仲实,那姓丁的女子与你有何干系?”
张熙钰脸上一红,嗫嚅着说道:“这个……跟下官并无关系”。
戊大虎说道:“仲实,儿女情长虽是人之常情,但你切莫身陷其中。你今日为丁姑娘开脱,本官可以理解。但本官还是要劝你一句,在这件事情上,儿女私情得先放在一边!你说穆清泉图谋不轨,需要有证据,而不是带着自己感情喜好去无端猜测。”
张熙钰说道:“大人,我跟丁姑娘萍水相逢,其实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更无男女私情。只是那日幸亏丁姑娘相助才得以保全孩子,还望大人明察。”
戊大虎说道:“那日去驿站犒赏,却没见这丁姑娘,你们也没提到她,这是为何?”
张熙钰于是把事情经过又复述一遍,只是将当时在场的自己,描述成“邱允盛”的一名老部下,出家做过道士,事后已离开临宣驿四海云游去了。张熙钰又说道:“因为丁姑娘也是铁锤帮的,贺老三跟张婆子的死多少跟她有关,所以这事她也怕穆坚深究,特意让下官别提到她。”
戊大虎听后沉吟不语,至此方知此女实乃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
张熙钰常年住在山林,自然不懂得此案性质,于是问道:“戊大人,如果丁姑娘被定罪,她会是什么结果?”
戊大虎看了看“邱允盛”,心里觉奇怪:“这案件若是定性,那就是谋反,还会有什么结果?要说邱允盛还做过七品操守官,怎会不知?哎,估摸着他也是眼见心爱之人受难,神志恍惚吧。”于是戊大虎好言安慰:“仲实啊,你也不用老往坏处想了,想那丁姑娘既然英姿良善,想必吉人自有天相。”
张熙钰听了稍稍宽心,于是又问道:“戊大人,您是当朝二品大员,临宣驿又属军管,怎么……即便此案不是您亲自审案,但您的意见肯定能左右最终断狱啊?”
戊大虎背过身,看着窗外的花木树荫,喃喃自语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仲实,目前看来,此案性质非同一般,且牵涉甚广,案件最终断狱结果也不是我这个都指挥使能左右得了。”隔了半晌,又说道:“他们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吧。”
张熙钰低头不语,虽然自己暂时还过不了道德伦常这关,其实他内心深处,对于戊大虎的建议,也只能默认。
戊大虎忽又问道:“仲实,我那妾侍那天也在临宣驿,她自己说是被穆清泉绑架,你可知详情?”
戊大虎那三妾林杏荷是狐妖,她变身成“赵阿根”张熙钰也早就发现,按张熙钰之前的性格,或许早就对戊大虎如实相告。但张熙钰这些天的遭遇都因为自己胡乱说话引起,所以现在他体会最深切的,就是话不能乱说。于是张熙钰说道:“下官在临宣驿,除了丁姑娘、张婆子,再无见过其他女子。这个……下官的确毫不知情。”
戊大虎点点头,站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今日咱们就先聊到这儿。你切记我说的话,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张熙钰点头称是。戊大虎又让随行的常富贵拿了些糕点肉食给他,随后带了人告辞出门。
次日一早,张熙钰被人带到临宣知府衙门,参加此案公审。因为本案是直隶州临宣府督办大案,所以由知府周泰亲自开审,同时列席的还有提刑按察使汪时坤汪大人,都指挥使戊大虎戊大人,以及早已在堂下等候的铁锤帮帮主穆坚等众人。
临宣府的知府衙门是一个四进的大院落,坐北向南,中轴线两侧左文右武,前堂后寝。转过前院照壁就是衙门公堂。
这日知府衙门里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将衙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公堂内衙役也早已列队站好。但堂审却迟迟未开始。过得好一阵,才听得门口人声喧哗,从街头来了一顶八抬大轿,轿子周围随从仪仗也是气派非凡。轿子停好后,又有侍从打开轿帘。众人见轿内走出一男子,此人四十左右年纪,头戴玄冠,身着深青玄端服,他面如白玉,声似童腔。只见他手捏兰花指唱道:“将两叶赛宫样眉儿画,把一个宜梳裹脸儿搽,额角香钿贴翠花,一笑有倾城价。……”
那周泰、戊大虎、汪时坤等人早已迎到门口,周泰笑道:“施公公好雅兴,这一曲《汉宫秋》真是唱得我等目酣神醉。”
那白脸儿的施公公闻听周泰夸赞,甚是得意,哈哈笑道:“周大人过奖,咱家班门弄斧,真要唱曲,还得跟诸位大人多多讨教。”
言罢,众人簇拥着这位施公公进入公堂入座。周泰这才示意鸣鼓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