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在易州府衙的看押房里关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骑着马出了易州城继续南行。
回想起前日的情景,李卫仍是心有余悸,若是木盒里的密信被人翻出,后果不敢去想。
李卫出身殷富之家,自小骄纵。李老爷子又是这一根独苗,看着他这不喜读书、顽劣成性的样子,自是恨铁不成钢,只好把他托付给戴铎好生修理、善加雕琢,以期早日成器。
自从跟了戴铎以来,李卫确是见了不少市面,以往那撒欢儿的性子已是收敛了很多,遇人处事虽还不甚老到,也是时时事事心里抓紧了缰绳,防备着跑偏滑倒。只是昨日那衙役的嘴脸,着实可恶至极,一忍二忍却没过三,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与那些个市井小人一般计较,真是一万个划不来,反而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放眼望去,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散落着无数或明或暗的小人。如果整天与天下的小人宣战为敌,那就什么正事、高兴事也不要做了。即使有一万条狗来咬你,你把它们全部咬死,你也只是战胜了狗,剩下的也只有一嘴狗毛而已。
李卫回想着几年的经历,有的人言行嘴脸明白的告诉你这就是一小人,这还是好的,最起码人家没有wěi zhuāng,直白的提醒你要避让提防。可遇到更多的是言行举止斯斯文如君子,说话也好听,做事也漂亮,交往也义气,可骨子里透着阴险,血管里流淌着心计,满脑子的怎么利用你,让人防不胜防。尤其是那些伪君子、真小人,基本上都是亲密交往很长时间后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直让人悔青肠子、摸着伤疤记着疼。
记得临出门时,李老爷子把李卫叫到跟前,只说了一句让李卫永远记住的话:“不动真情、不掏心窝,自是不会伤心;逢场作戏、若即若离,自是没有仇家。”是的,伤心都只能怨自己傻得动真情,仇家都是因为自己不长眼、不长心由那些所谓的好朋友、铁哥们儿变成的。
这次经历虽是有惊无险,确是在李卫的心中多了深刻的教训,引发了深切的思考。
李卫不敢再有耽搁,一路晓行夜宿、快马加鞭,过黄河、渡长江,到了浙江地界。待进入九峰山麓,已是日落西沉之时。
云外观的小道士听得有人敲打观门,打开来看,见门外少年面容憔悴、一身的仆仆风尘。
此时,戴铎正与张真人饮茶对弈。听得小道士通报李卫归来,戴铎辞了真人迎出门去。
“此番进京,见到四爷了?”戴铎将李卫引到客房内急着问到。
“见到了。”李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碗水一饮而尽。
“四爷可有什么吩咐?”
“四爷只大概问了一些情形,并无什么吩咐。”
“四爷都问了什么?”
“就是些江南一带流民乞丐可多?庄稼长势可好?沿途所见所闻等等。”
“别的没了?”
“没了。哦,四爷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你。”说着,李卫从怀中掏出木盒双手递给戴铎。戴铎将木盒顺手放在桌上,却不急着拆看。
“这来去路上,可有什么情形?”
李卫就担心戴铎问这个问题,可还是问到了。李卫深知,谎话不可轻易说出口,因为只要是谎话,就必然有破绽,将来要用更多的谎话掩盖前面的谎话,只会越陷越深,最后是自己挖坑自己跳。所以,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说谎话。反而是自作聪明、耍小聪明的人把谎话经常挂在嘴边,自以为耍了别人而洋洋得意,其实是自己越发可笑、越发可怜、越发孤立而已。
李卫隐去了木盒被易州府的衙役搜走、离开自己怀中半个时辰的情节,将一路上的情形以及田文镜审案的过程一一向戴铎道出。
戴铎盯着李卫,不发一言认真听着。
待李卫说完,戴铎沉吟了片刻,说到:“你可先去休息一下,待我唤你便是。”
李卫走后,戴铎将房门反锁,走回桌前,拿起木盒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没有什么异样,随即将木盒底部的暗格打开,取出了密信。
去掉黄绫子布袋,撕开盖着封蜡的纸封,一个折叠的信札显露出来。
戴铎将信札打开,但见上面写到:
阅汝来信,知汝近来办事得力,日后更当慎言敏行,我自会赏罚有别。现有四事,汝当慎思而行之:其一,汝所称浙江今科秋闱之邬姓才子,似是有些才具天赋。汝务必牢记我用人之四不用,非身家清白者不用,非卓异之才者不用,非困苦落难者不用,非忠心一主者不用。汝必要详查其身世来历,且看其与张真人缘分几何,如是,则详加报来,我自会有所安排。其二,因平日闲乐侍奉以及府院安宁所需,故责汝查访年幼孤独子弟,此可多多益善,时日成熟可送来府内,垂钓游玩相随,此亦是承上天之德、扶贫弱之善举也。此事不可招摇而引非议,汝当秘密而为,与甘大侠善教导之。其三,江宁府织造曹寅乃深得圣眷之人,明为gòng yīng宫廷织品所需,实为借之笼络江南士子之心也。查此人有密折专奏之权,汝在江南所行之事,切不可为其查知。慎!慎!慎!其四,国舅佟国维乃母后生父,母后与我虽不是亲骨肉,但自小对我视同己出,慈爱有加。现母后虽已辞世,然孝亲当有续也。且国舅多次随圣驾亲征,勉力操劳于国事,下月值国舅寿诞,汝当于江南采办上好红珊瑚一株并其它鲜特等物,速派稳妥之人,送至京城。切!切!
戴铎将密信内容反复看了几遍,把思绪梳理了梳理,尔后将密信装进黄绫子布袋内,揣进了自己怀里。
此时,听得门外小道士唤道:“戴居士,真人已备下酒宴,请您先往茶室一叙。”
“知道了。”
来到张真人房内,戴铎说到:“这李卫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方才确是与我说了不少见闻趣事。让真人久候了!”说着,戴铎坐到了张真人近前。
“哎!我乃方外之人,自不比你们俗尘中人事务缠身。我是闲有闲的自在,你们是忙有忙的乐趣啊!”
“四爷从京城来信了,真人如有兴趣自可拿去一看。”说着,戴铎从怀中取出那黄绫子布袋,放到了张真人跟前。
张真人见状,伸手轻轻将布袋推回戴铎跟前,面带微笑言到:“四爷给你的密信,贫道怎可翻看。”
“都是自己人,无妨!”戴铎明知张真人不会翻看,此番举动,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在四爷跟前的分量。
“不可,不可。不但我不能看,日后四爷的信件以及口头交办之事,务必要守口如瓶,不可与他人轻易看之、轻易知之。能守住心中秘密,把住嘴关,这可是守身立命之本啊!”
“也好。”戴铎将布袋装入怀中,接着说到:“四爷对我的差事自是有所嘉许,我自当尽心尽力报答四爷。有一事当可预先向真人道贺啊,真人可要收得一得意弟子了!”
“贫道多年栽培的甘凤池,被你从我这山中引了出去,何来得意弟子?”
“真人可是明知故问了吧!我可是真rén miàn前不说假话,真人可不要逗我才是。甘大侠自是武学奇才,可四爷那里还缺一得力臂膀啊!有文有武,文武兼得,方可信步天下啊!”
“看来那个榆木疙瘩是被四爷属意了?”
“有真人师兄慧谷法师的推荐,再加上真人的倾力调教,法师与真人双剑合璧,这无双国士、无敌智囊,自是应世而出啊!真人说,此是人力所能为乎?岂不是天意使然乎?!”
“缘分深浅,命运造化,还看来日吧!”
正在这时,李卫推门而入,已是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服,精神复又抖擞起来。
戴铎见李卫进来,愣了一下,说到:“怎么就你一人来了,德镛先生怎么没来?”
“嗨!我刚才去他房间唤他,进得屋内却不见人,谁知自那房梁上传来一阵鼾声,这老林在那房梁上睡得踏实,睡觉不看地方、也不看时辰,怨不得人称怪侠,我看就是个睡侠。”
李卫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喊道:“闲来莫要人后语,当心出门遭雷劈。这是哪家的小子背后说我,当心我先活剥了他。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笑声,但见一人迈步进入屋内,此人却是赶马车送邬思道回家的那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