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景纪》 第二十七章 滴水万连生

    就在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凿阶四百层的裴玉景收到了好友的消息。“苦修”数月的洪太岁终于破了周天关，正要赶过来。

    裴棠如实告知好友自己在雷鸣山东北角，坎水区四十七号道。只是他心中感觉怪怪的，不知道嘴皮子不停的洪太岁和冰石头一样的殷伏銮见面是个什么场景。

    洪家果然是洪家，昨日还在四十八道刻苦凿阶的弟子今日已经不见了，一个瘦猴似年轻人从山脚屁颠屁颠跑了上来。

    上来时却发现一对青衣红袍坐在一起聊着什么。

    洪太岁立即不善的望向红衣。

    这是日后各自称霸一方，太岁爷和千岁爷的第一次见面。

    ……

    半月后。

    “小铃铛，你慢点。”

    “小铃铛，你一直用矛子凿不腻吗？”

    “小铃铛，你看我的烟火可还行？”

    “你咋不说话？”

    ……

    一连串喋喋不休的声音传自雷鸣山东北侧，半山腰处的三条紧紧相挨的山道上。

    中间山道上的青衣年轻人充耳不闻，手持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手腕挑动间，剑气纵横，犹如被大风卷集着的雨幕，剑气落处，石屑纷飞。

    自裴玉景开海得《祭器法》后，每日灵气洗炼剑身从未间断过，每逢月半更是割指放血喂养广寒，加上历时半年的寒霜剑意与庚金之息的淬炼，从凡国带来的寻常汉剑早已不在寻常。

    剑身漆黑如夜，剑锷上篆刻的“广寒”二字却银亮更胜十五之月，原本占据大半剑身的粗犷华贵的蟠螭纹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红色线条细了很多，也深了许多，这使得非蟠非螭的异兽好像是蛰伏在黑夜中的血线。

    灵元浸入剑身，渗透七七八八，这是即将突破到法器的表现。

    那个话痨在年轻人右侧，一身暗黄长袍盖在干瘦的身躯上，嘴巴虽然唠叨喝不停，但手上动作堪称游刃有余。

    十指如蝶翼，随着他一道道繁复的印诀掐出，其身前那一团火焰仿佛活了，不停变换，时而如铁锁，时而如神鸟，不停抽打、撞击着山石。

    当初出言不逊的毛头小子现在可是不停的念叨树蝉先生的好，他老人家点名的三本术法，《弄焰术》、《五翼灵》和《划朱溪》，完全契合太岁的毕方灵体五《煮海》功法。依洪家大人的话来说，只凭这三本裂鼎品级法术，凝符足矣。

    至于那位被称作“小铃铛”的红袍青年，也是有些无奈，只能不作理会，不过从他凿阶的速度来看，他是真的很想摆脱那个烦人的话痨。

    ……

    这一天，正值春分时节，东风解冻，蜇虫始振。

    一个冬季累积起来的皑皑白雪开始消融，大地褪下了白貂绒，换上了青罗裳。

    三人也快登上了峰顶了，也见到了那株大名鼎鼎的蒙杉。

    这株的蒙杉矗立在离峰顶莫约十里的一处峭壁上，高达十丈，需四人合抱。当然了，这蒙杉的奇异之处不在其高大，而是它枝繁叶茂，繁如华盖。

    生了叶子的蒙杉就不再是凡品了，而是一跃成为八品灵木。原因在于其生叶之后，原本的抗五行属性转化为亲五行属性，对天地灵气由极大汇聚效果。

    所以这株蒙杉周围汇聚着一圈又一圈的五彩云霞也就不奇怪了。

    三人静静站着，这附近几十道山路上的弟子都静静站着，碎嘴太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听说过五彩蒙杉下易凝符的典故。

    裴棠会神看着这株饱经雨雪风霜蒙杉，即便是弯曲如卧龙也有十丈之高的树干，皱摺纵横，虬曲苍劲，茂密如伞，形如长针的叶子在白雪之下更显碧色，颇有古风。

    树冠上的白雪在渐渐消融，化为清水顺着枝叶滴落，滴在墨色的涂山石上，一滴一滴，一声一声，空谷回响，似钟磬音。

    年轻人被这水滴声吸引，目光从虬曲的枝干和五彩的云霞上移开，看着水滴砸在石上，迸溅破碎，碎裂的小水珠落到地上，又碎裂成更细微的水珠，他若有所思。

    白雪耐不过骄阳的炙烤，耐不过暖风的吹拂，渐渐消融，化为极其浓郁的水灵气，丝丝缕缕水灵气聚集在一起，成了小水滴，众多小水滴汇聚成大水珠，顺着碧叶滚落。

    水多变，可刚可柔，遇寒为雪，遇暖化液，形千幻而无定，年轻人在心中默念着。

    水珠跌落，砸在石上，破碎，向四周溅射，在他眼中，这须臾之景被慢化到了极致，像是一朵透明的花在绽放。花瓣便是那溅开的无数的小水珠，那些小水珠被高高溅起后又再次落下，再次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再次破碎，溅射，一圈无数朵须臾花儿绽放。水花转瞬凋零，溅起的细小水珠落下，破碎，溅射，花开……

    一花落，一花生，一水涸，万花放。

    到最后，最细微的水珠溅起，还未滴落，便被一缕风吹散，化为缥缈的水灵气，逸散在空中。

    裴棠痴痴的看着，眸眼变得迷离，心中不断回演着刚才的滴水生万花，法由心生，天地间的水灵气迅速朝他汇集，一时间，风起云涌。

    身边两个人相视一笑，迅速离开。

    庞大浓郁的水灵气在山巅涌动，大片蒙杉被吹得左右摇摆，堆积的厚雪簌簌而下，而坐在风暴中心的裴棠则是缓缓闭上了双眼，用神魂去感受着这天地间汹涌的水灵气，过去习得的水行法术在识海里重新推演，只为追寻心中划过的那一点灵犀。

    他抬起右手，摄入水灵气于空中凝结成一团水球，心念一动，水球化为一朵晶莹的三瓣莲花，三片花瓣瓣尖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水莲花旋转着射向远处的一座凸起山头，坚硬的涂山石在锋锐的莲花花瓣下如同腐朽的树干，被迅速的搅碎。

    一声轰响，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朵水莲花搅断山头后也崩碎为无数水珠，朝四方激射，但溅射的水珠并没有滴落于地，而是在空中又化为一朵朵新的三瓣莲花，顺着溅出的轨迹落到地面。

    于是，以第一多莲花为核心，在一片轰声中，一座山头腾起一圈黑色灰浪，如一石落水，激起千层浪。

    片刻之后，一座小山头被足足削低一丈。

    只剩下无数悬浮于半空的晶莹水莲花，五一例外，都是三瓣莲，花瓣皆泛着金色的光泽，绚丽，而危险，然后缓缓消散。

    与此同时，裴棠气海动荡，九井之水涨跌不定，一张透明的灵符在气海中逐渐浮现。此符好似一层薄薄的水面，又不断在变化，下一刻浓缩化为一滴水珠，再一瞬，又成了一朵徐徐绽放的莲花。

    灵符缓缓落向中央灵井。

    而在雷鸣山坎水区，完整看完这一切的众人眼中异彩涟涟，殷伏銮轻轻道:“集化灵，凝形，御物，分神，控微为一体，这种法术，嘿，那些神识已生，灵元满井的也做不到吧。”

    太岁回来，脸上有喜有愁，“哎，结神符了啊。”

    没想到，年轻人脸上毫无喜色，他淡淡说道，“这不是我心中的法，不曾结符。”

    说罢，少年人气海内刚刚凝结的神符还未触及气海，砰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