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不绝,裴棠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袭青衫,腰悬广寒,怀揣着所有的灵石走出了氓阴谷。如今冬日里草木蟲蝥休眠,不必照料,面条已经通知薛小雅接走,小梳甸那边也请了假,年轻人一身轻松。
一路上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吱响,裴玉景玩的不亦乐乎,四下无人,他蹦蹦跳跳便来到了中枢殿群。
进了趟玄术殿,出来的时候一脸肉痛。
洞庭规矩,除却开海后宗门会无偿赐下五本基础术法外,杂生弟子若还要修习法术的话,便要以灵石购买。这倒不是宗门小气,敝帚自珍,法术得来不易还是次要,主要还是那句老话,“贪多嚼不烂”。天下术法神通是何等的浩瀚瑰丽,初习法术之人若是不加制止,不设门槛,极易迷失其间。
玉清门徒也不例外,在叩仙坡时,若不是大圣提点,年轻人便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理虽是这个理,但一本裂鼎等级的法术拓印书便要价三十块灵石还是让年轻人有点心疼。
天下术法咒印分作七个品级,裂鼎,开山,摧城,截江,搬岳,煮海,敕神。
裴玉景在殿群里左拐右拐,又花费了五十颗灵石买了四粒辟谷丹,一缸一炼重水,一缸二炼重水,然后通报了一声马管事,最后去传法殿与秋树蝉打了声招呼。
从中枢殿群里走出来,年轻人便离开了青枫浦,此时天寒地冻,这片水域早就被坚冰覆盖,竹叶舟也不必祭出,他就踏在冰面上,朝西南方向急掠而去。
行不过十里,裴玉景便看到了一座隐藏在迷雾中的岛屿,说是岛屿,但更像是一座矗立在湖水中的大山。冬日里有迷雾自然不正常,所以那雾并不是由浓郁水汽聚拢而成,而是紊乱的天地灵气所引起的古怪天象。
这便是雷鸣山,一个碧波域杂生弟子练习和推演法术的地方。
此山来历不凡,乃是沉月府二代府主从中州涂山地界搬运而来,形如大锥,高四百余丈,占地两百里,足以容纳所有东碧波域的杂生弟子。
再行二十里,裴棠来到山脚,一登上山,便察觉到这里的天地灵气极为狂躁和驳杂,甚至难以吸纳。山腰间隐隐有轰鸣之音,那是有弟子施展法术轰击在山体上的声音,也是山名的来由。
抬头往上望,漆黑的山体矗立着无数青色的树木,树木无枝无叶,只有直直树立如同铁柱一样的主杆。能扎根在质地坚硬远超金铁的涂山石之上,这树自然也不一般,名为蒙杉,质地坚硬,并对五行术法有着极好的抗性。
山脚下有无数绵延向上的山道,石阶粗糙不堪,这都是由过往的师兄师姐开凿而成。每道山路起处都有些碎石,若碎石胡乱摆放,则说明此路无人,若碎石拢成堆,那便是已经有先来者占据。
裴棠找了个无人山道,把散乱的碎石拢到一起,随即登山而上。
沿途蒙杉主杆上面都是坑坑洼洼的,刀削斧砍,水淹火烧,各种痕迹都有,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由于饱受灵力肆虐,崎岖不平的山路表面已经是一层暗褐色的晶状质地,像陶瓷那般。
登石阶不过一百七八十层,不过山腰,便戛然而止,原来已经到了尽头。
年轻人倒没有立即开始凿阶,而是坐在尽头石阶上,开始回顾起自己修行近两年来,所修习过的所有水行法术。
从叩仙坡那堆玉简里看了五种,其中裂鼎级别占大半,一线天,秋雨寒,碧海潮生,开山的也有两种,一名八水绕西京,一名卷珠帘。
到了洞庭湖,开海后,宗门赐下的井字符,裂鼎级。
在洗手楼意外得了两部夹在书里的残篇,源自《玄武水经》中的螣蛇击,玄龟御,还有道家七十二敕中的行云布雨咒,即便是残次品,但品级也介于裂鼎和开山之间。
今天在玄术殿买了四本,也都是裂鼎级,掌心池,沸雨,锁山雾,月华垂平野。
这十三种法术,除却锁山雾、掌心池与玄龟御之外,余者都是偏向攻击的法术。其中,又以掌心池为基础,而一线天,沸雨,井字符最为简单。
掌心池是洞庭水修独有的一种小法门,类似于火行中的弄焰术,木行中的绕指缠,是用来增强水行修士对水灵气的亲和度,提高对水的控制。
一线天、井字符与沸雨都是攻击法门,前两者依赖于灵元的浑厚,后者的杀伤在于精准控制。
裴棠起身,从玉璜里取出一缸一炼重水,四尺高的陶缸重重落在地上,里面的水却一滴也没有溅出来。这缸里面的水呈现粘稠状,是由洞庭湖水精炼而来,重量是寻常清水的十倍。
裴棠左手拂过水面,带起一串水珠,水珠凝儿不散,化作一道食指粗,五寸长的水线,水线在年轻人五指间游动,如同一尾在年轻人掌心游动的白蛟。
左手控水不停,他抬起右手又在胸前虚划了一道,灵元从气海升腾而出,沿手太阴肺经探出指尖,形成一道淡淡水痕。
屈指一弹,水痕缓缓飞出,天地间的水灵气汇入,水痕逐渐放大,至八尺时狠狠到山壁上,水线断裂,落地,而漆黑的涂山石只是出现了一道深不过半寸的裂缝。
裴棠面色平常,再划,再撞。
……
二十天后。
一片突如其来的雨落在山石之上,雨滴好似沸水,山石如同寒冰,每一滴雨水落在山石上,山石表面都会出现一个凹点,一片雨过后,山石便被削低了两寸。
雨后有雾。
一团蓝灰色的雾气落在斑斑点点的山石上,山石表面瞬间起了一层冰霜,山石发出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如同不堪重负的木桥。寒霜越积越厚,山石出现一道细痕,随后炸裂,裂缝像蛛网一样像四周蔓延,碎石从山体上剥落下来,簌簌而下。
如此反复,一层高八寸,宽一尺的石阶便成型。
而像这样的崭新石阶,这条山道上增添了一百四十层。
年轻人有些疲惫,虽然近二十天凿了一百多阶,但上升的高度并不明显,山势虽然不是很陡峭,主要是山体上生长着太多的蒙杉,宗门严令,开凿山阶绝对不可以损坏蒙杉,所以啊,遇树改道,绕的很。而且有些时候,凿着凿着就遇见别人的山道,那又要改,进度慢的很。
当然了,凿山的目的并不是凿山道,也就无妨。
今天方向又错了,旁边传来一阵阵铁锥凿石之音,裴棠便要改道,但余光透过蒙杉的重重遮掩,隐约看到一团在黑地里极为耀眼的红衣,他感觉有点眼熟,犹豫片刻,又迈步走了过去。
绕过一株高大的蒙杉,裴棠看到了惹眼红袍的主人。
男身女相,丹凤眼,狭刀眉,唇线极薄,修长白净的双手在捏着咒决,身后悬浮着十几根幽蓝色的短矛,随着红衣人的手印变化,身后的短矛一支支激射而出,如锲子一般狠狠撞到涂山石上。
裴棠静静站立,直到那个红袍人后继无力,停下施法。
“殷伏銮。”
裴棠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人转过头了,稍微一愣神,答到,“是你。”
“嗯,很巧,聊聊?”
年轻宦官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就坐在石阶上开始聊起来。
“我记得你当初是和一个叫孟窈的女子一起选的养兽差事,是在哪?事务繁重吗?”
“同在大风屿,但见面的机会不多,我一人照料一群鸠鸟,并不耽搁修行。”
“与其他人见过吗?”
“未曾。”
“嗯,那,冯家人可曾找过你麻烦?”
殷伏銮双眼微眯,变得更加狭长,看起来也就更加刻薄,“他们为难你了?”
裴棠一愣,道:“有过,但仅是疥癣之疾,你?”
大红衣面色恢复古井无波,淡然道,“我无妨。”
“这样子,你也是要凝神符了?”
“嗯。”
……
两人就着修炼的话题又聊了一会。
殷伏銮破周天关比裴棠还要早些,如今凝结神符虽然选择的也是水行路子,不过他中意于有些偏僻的水毒分支,开海后功法选的也是《弱水溺》这样颇为阴毒的法门。
他刚才施展的法术名为天陨流冰,不过依此法凝结的水矛应当是寻常水色,只是不知为何殷伏銮所凝为幽蓝色,带有巨大的毒蚀性。
殷伏銮走的路子少见,其想法也颇为奇怪,当今练气士凝结神符莫不是广练法术,观彻天地来体悟五行,从而凝练自己的法。可年轻宦官不这么想,用他的话来说,“shā rén一招就够了。”
所以殷伏銮破周天关之后,便直接来了雷鸣山,只练一招,天陨流冰。
裴棠不知道这种剑走偏锋的法门是否可行,也不做评价,回到自己的山道,继续开始重复而乏味的修行。
只是不知两人有意还是无意,自此,两条山道始终紧紧挨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