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的夏天无论如何酷热,入夜后依旧会变得寒冷。这样大的反差可不仅只体现在气候上,比如这座屹立在草原上的边城——定远。
它存在的时间太久,也很少能经历战乱。在一代代镇北王的不懈堆砌下,终于成长成了如今的通州大邑,从大夏内地运来物资的商贾络绎不绝,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几乎与内地城镇一般无二。
不一样的是从建城以来就颁布的夜间宵禁令到如今已被每一个定远人习惯的遵守着。照明物资在这里多数被官府储存为战备,让这座看起来繁华的大城一入夜就像鬼城。
能看到连绵火光只有三面城墙,箭楼的篝火彻夜不熄。巡防的兵丁人人手持火把,长长的火龙在这天地一色的漆黑中,宣示着北军的威严。
西门戍卫官王虎现在很紧张,他刚刚下令打开了城门,并且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外的漆黑。
虽然他在沙邱寨效命时见过正带领骑兵队入城的镇北王林长戎,但由于时隔太久,再加上兵马深夜回城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但迫于为首男子自称镇北王本人,他不敢将人阻拦于城外。
他很害怕这是蛮族策划的一场奇袭,绷紧的神经直到城门死死关上。骑兵队伍并没有片刻停留,向着王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他环视身边的部曲,发现他们的手都紧紧的握住刀柄,宵禁后开城当然是违反军令的。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喃喃道,回应他的只有猎猎寒风。
林长戎在王府门前从马上一跃而下,无视守卫的兵丁,迈入敞开的府门。跟随早已等候在门内的管家,一路快步直入议事厅,灯火通明的议事厅中等候他的只有四人,三位男子皆是林家这一代的兄弟。
三子林长远,四子林长鸣两兄弟一直以肃州知州和定远府尹的身份掌管着肃州民事,五子林长越则领北军司马,常年自领一军与林长戎保持犄角之势互相策应,也就是说除了老二林长陆在朝中任职意外,这个房间里的人就是整个大夏北境,肃州的实际掌控者。
厅内唯一一个女子就是林墨的生母陈婉。肃州最大豪族陈家的出身,和她办事巨细无遗的能力,使得她成为林家的核心主事人之一。
“先喝口茶暖暖!”陈氏见丈夫进门抢先开口,引着林长戎在主位落座,亲自抬手沏茶。
满脸络腮胡的林长越则最是沉不住气,不等林长戎喝完茶就开口怒道:“大哥,这皇帝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为他东征西讨的卖命!这才过几年,就想要夺我们的权?那些蛮子还没死绝呢!要这样让他云家自己的子孙出来打仗!老子不伺候了!”
“住口!以后不许再说此等无君无父之言!”林长远闻言起身训斥,高瘦的身体激动的颤颤巍巍,刚呵斥完就不禁重重咳嗽起来。
“难道不是?他忘了他是怎么当上的皇帝”长越眼一瞪站起身就开口反驳,可见兄长咳嗽又怕他气坏了身体,只好忍下之后的话,又气汹汹的坐下。
林长戎见此只好先放下茶杯出言安抚长远:“五弟久在行伍之中,难免性子急躁,说话口无遮拦惯了,犯不着跟他生气!犯不着!”
看林长越生生把话憋了回去,也就没有再苛责,而是转头看林长鸣,问道:“四弟你先说说情况,圣旨是你接的,天使可有带来二弟书信?”
林长鸣在几兄弟之中是最受长戎信任的,治理定远多年从无纰漏。
他起身先扶长远落座,再一句句缓缓道来:“圣旨说听闻三哥积劳成疾,体恤林家治军护国辛苦,封了县侯,让唐禹接任肃州知州。”
“三皇子顽劣,这次会随唐禹一起来肃州,让大哥你费心教导。”
“至于二哥嘛,没有书信来。依我看,二哥应该是知道无力改变皇上的决定,皇上既然送了三殿下来,就是为了表明没与我林家为难之意,既然如此,二哥为了避嫌,也就没有联络我等。”
林长戎听罢点头,算是同意了长鸣的分析,又转头问林长远:“三弟在朝中交游广阔,可曾听过道唐禹此人?”
“此人出生寒门,以一则广纳天下学子为屏藩书得今上倚重,如今一共任职过三地府尹,每任皆兴办学宫培育修士,陛下数次南巡都逗留学宫招揽人心。”
“修行功法向来都是世家根基,此人能说服他们一起兴办学宫可见其人不凡呐!看来陛下确实是不想让我林家独大西北了。”林长鸣听完立刻分析道。
林长戎也是面色凝重:“圣旨才到三天,我离营前已经接到禀报,三皇子已经入肃州境了,看来这件事上,皇上没有给我们商榷的余地。”
“如此也罢,我林家忠君之心拳拳,既然君上猜忌,即便是归还肃州政务又有何不可?”长远轻声叹气道。
林长越听到立刻怒了,刚要发作却看到长鸣对他虚按了下手开口反驳:“三哥你糊涂啊!北蛮如今之势日强,我等兄弟军政集权尚胜负参半,如果被唐禹夺了民事,必生掣肘,若北地有失,我等如何与君上交代,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长远无奈的摇摇头不再言语,一时厅内鸦雀无声。
陈婉放下茶壶第一次开口:“夫君,妾倒是听我兄长说起过此人,说是发迹前穷苦度日,糟糠之妻早亡。得圣恩后又长年辗转奔波,一直没有再娶,膝下只有一女,如今年芳十五。”
厅内几人都是疑惑看着陈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陈婉一笑接着说道:“墨儿也十五了。”
林长鸣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嫂夫人高见。”
林长戎也抚抚胡须同意道:“唐禹能如此得圣宠,可见才智,也不算辱没了我墨儿。这孩子整天胡闹也是时候收收心了。”
既然有了定计,几人神色都愉快许多,长鸣更是不停夸赞陈婉聪慧,寒暄一阵之后林长戎对几兄弟一一做了安排“:五弟,你明日带兵去迎三殿下,多带精骑,蛮人近年来越发不安分了!”
“三弟还是在府内多休息既然了了差事,便依循圣意养病,交接的事务让四弟替你处理,就不要多涉足这些免得陛下再疑心。”
“你二人先回去休息吧,婉儿你也回去,我何四弟商量一下邀请各地官员前来迎接的事宜,太晚了,就别强撑着陪我了。”
林长远林长越两兄弟起身作揖离开,陈婉则多留了一会儿为丈夫与四弟新斟了热茶后回房,议事厅内只余二人,林长鸣猜到大哥的意思先开口:“大哥,嫂夫人的想法未免一厢情愿。“
“我知道。”林长戎打断了他,接着说道:“其实她比你我想的都多,长越莽撞,三弟迂腐,二弟这些年在朝中久了,做事也越发谨小慎微了。你看今日这种局面,如果她不开口,难道真看着我等无计可施,人心惶惶么?”
林长鸣也叹气一声很气馁:“但愿亲事能笼络此人。”
他们二人一言一语谈话着,却同时向四周释放灵力,三言两语间,已经能确保议事厅四周无人,林长鸣话锋一转道:“大哥,若唐禹不识时务是否与那边联系?”
“先别妄动,若他一心听朝廷的,再想办法名正言顺的除去他。你且以三弟手中政务繁杂为理由,慢慢交接。还有,查一查跟在那个小皇子身边来的人,据说影卫强者如云,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是。”随着林长鸣的回应,两人不动声色散去四周维持的无形灵力。随后两人继续谈论迎接事宜,细致到与宴名单,以至于长鸣离开时已经接近天明。
天刚蒙蒙亮,林墨就醒了。大夫的药效很好,两天的休养后,他已经可以行动如常了。
只是假装自己虚弱,夜深了才醒来轻声huó dòng,他需要骗过服侍他的婢女,以便于如果需要逃跑可以做到出乎意料。
答应再来看他的林立一直没有出现,就连母亲陈婉也不见踪影,每天只有大夫在中午他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过来给他诊脉。
大夫自然不会和他说话,婢女也是新换的,特别沉默寡言,这让林墨有点呆不住了,甚至他已经开始想念祖母跟前那只肥肥大大只会到处乱撞的傻狗了。
夜里在房间一个人能做的事非常有限,窗前的沙盘是他最喜欢的,自从他八岁跟随父亲参加过一次作戦会议后,就爱上行军推演,这个一群人围着桌子插旗玩的游戏,当时爷爷还在世,高兴的亲自下令给他制作了这个沙盘。
在沙盘前落座后不久他就发现了异样,这是他出发去兰溪前推演的战局,模拟的是太祖立国前最后一战。漠南,红旗代表人族军队,原本的战事推演到这一步蛮族几乎无路可走。
现在出现在他沙盘上的蓝旗却出奇的多,原本他给自己准备的运粮食线被两只代表千人队伍的蓝旗占据,这让红方将要完成合围的部队变的岌岌可危。
“到底是谁?”他喃喃道。然而他再没有深想,这样的布置让他惊诧之余更提起了他浓浓的兴趣。
窗外照入的日光渐渐明亮,他坐在沙盘前分饰两角扮演着两军主帅缓慢而仔细的移动双方旗帜,不时还拿起桌旁的地图重新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