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悦不能回家。但必须回家。</p>
夕阳斜照，冬日暗红的暮色冷飕飕的，满世界全是烟霭。这样的黄昏全是苍茫气息，让人平添孤独。</p>
清风口到了，山沟沟里的葛藤在暮色中无比深邃，顺着深邃就可以看到炊烟，看到笑笑的广寒宫了。</p>
走进山谷，更朦胧。</p>
有人说朦胧是一种美。是的，那是朦胧在可知其本来面貌的情况下才看上去美的。如果朦胧背后是未知呢？朦胧就会变得可怕。</p>
大漠深处，大海深处，大山深处，未知的都是可怕的。</p>
姒悦不怕，或者说不怕怕，没法子怕。如果他怕危险，那么笑笑和覃就会被危险吞噬。</p>
他沿着葛藤走进去，不远处的青石上站着一个人——姒家大爷。</p>
背着光的身影里藏着不着边际的现在和未来。</p>
姒家大爷是官家人，姒悦早就知道。</p>
姒家大爷转过身，夕阳侧照的脸看上去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他说：“你家里已经没人了。”</p>
“人呢？”姒悦在姒家大爷的脸上找人。</p>
“孩子在我家坑上，刚喝了羊奶，睡着了。”</p>
“笑笑呢？”</p>
姒家大爷说：“笑笑应该在去商都的路上，”他回头往商都的方向看了看，接着说：“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一队士兵。”</p>
“为什么不把笑笑也接到府上？”姒悦不解。</p>
姒家大爷说：“士兵知道你有家，就知道你有老婆，如果来了找不到你老婆就会继续追查。”</p>
一阵风刮过，风中夹杂着猫头鹰一声凄厉惨叫。暮色沉重了。姒家大爷接着说：“再追查会查出你还有孩子。”</p>
“所以你只接走孩子是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姒悦读懂了姒家大爷的心思。</p>
“母亲本来就要为孩子作出牺牲的，所以笑笑是笑着走的，她并不怨我。”</p>
姒家大爷又说：“笑笑转话给你，叫你不要去找她。”</p>
姒家大爷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但这是传话，传与不传又是另一回事。</p>
商都来的人也知道姒悦肯定会去找笑笑的，所以不在山里等。</p>
既然你会来找，为何还要守株待兔在山里白吃苦头呢！</p>
姒悦转身就要走。姒家大爷说：“不去看看孩子？”</p>
姒悦嗫嚅着说：“在姒大爷那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现在不放心的是笑笑。</p>
姒家大爷说：“现在没有覃这个名字了，下次你如果还能看到她的话应该叫窈窕，蔓延的葛藤可以叫作覃，也可以叫窈窕。她现在是我的干女儿。”</p>
“拜托了。”姒悦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舌头忽然笨拙了，每颗牙齿都上了锁似的。</p>
他回头走了。</p>
夕阳把他的身影投在乱七八糟的葛藤上，毛毛躁躁的。姒悦看到了葛藤上自己的影子，糊涂了：我是影子还是影子是我？</p>
黄昏更加黄昏。姒悦有了一种归零的感觉，伤心与绝望变成了一股风，吹向温馨的林中小屋又被弹了回来，化作一溜烟径直往商都飘去了。</p>
他和暮色一起往商都苍茫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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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人说，小孩子愁养不愁长。姒家大爷是有莘氏首富，窈窕不愁养，长得比一般孩子快，六岁时就成了一个小大人。</p>
窈窕继承了母亲的长处，俊俏，爱笑。</p>
女儿像母亲，将来会贤惠，山里人都这么说。</p>
窈窕继承了父亲的短处，长得特别黑，难免是个遗憾。但山里人也说，女儿像父亲，将来有自信。</p>
窈窕从小就自信，自信的人才会笑。</p>
在她六岁那年的一个夏天，窈窕看到一只彩色的蝴蝶在飞，伸手去抓，眼看要抓到，蝴蝶又往前飞。她笑了，伸手再抓，蝴蝶又飞…</p>
蝴蝶顺着葛藤往山谷里飞，飞到一处芦苇那儿往右一拐。窈窕跟着往右拐。</p>
眼前豁然开朗，芦苇中有个大大的水塘，水塘中间有汩汩的水往上翻腾，雾气弥漫，仙境似的。</p>
小女孩都喜欢仙境，盼着在仙境里碰到个把神仙。</p>
神仙岂不比蝴蝶更好玩？</p>
窈窕往水中走去。</p>
窈窕像父亲，胆大，水淹到脖子，还往前。人浮起来了，好像真有神仙似的，托着窈窕在水中遨游。</p>
这眼泉水现在还在，在陕西合阳县的一个村里。估计是水里矿物质多，所以人不沉，且对人体有漂白作用。</p>
窈窕上岸了，夏日正午的太阳悬在头顶上，刺眼，窈窕只能低头往下看，这一看笑了，自己变白了，好白！</p>
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p>
这就是命。窈窕命中注定要做娘娘的。</p>
命苦的人并不一定终身苦。这就如黄莲，一旦掉进蜜糖罐里也就苦尽甜来了。</p>
全家惊奇，全族惊奇。有莘氏的姑娘从此全去泡温泉，一塘的白亮。</p>
有莘氏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出měi nǚ的族群。</p>
人生就是一场悲喜剧，几千年来一直如此。</p>
就在那天傍晚，姒家大爷得到消息，姒悦死了。</p>
据说他又去行剌季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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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悦本不该再去行剌季历的，因为笑笑在押回商都的路上就自己跳崖死了。笑笑知道，自己唯有一死，才会断了姒悦来救的念头。</p>
自己求死是为了替别人求生。</p>
但似悦蒙在鼓里，他一直在寻找笑笑可能被关押的地方，毫无结果。</p>
商都方面本来也要把姒悦一杀了之的，他知道的事太多，一旦落入季历手中，大商的脸面就要丢到黄河里去了。但战场形势又发生了变化。西伯侯季历伐余无戎大获全胜，季历把周军帐篷搭到了商都王畿之地的边缘，如果文丁骑马出商都往西，不出两天就有可能和季历碰头。</p>
风让的死并没有削弱周国的军力，相反，朝野上下团结一心了，周军中一个叫南宫适的将军脱颖而出做了新的公行，率军合力砸核桃，“一二三”，“ 一二三”，打下了余无戎。秃酋的弟弟小秃酋被“一二三”的乱刀砍死了，商都西部暴露在了周军面前。</p>
核桃壳已经被敲开，季历随时都可以吃核桃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还可以变着法子吃——核桃粥、核桃酥、清炒核桃仁、核桃羹…核桃系列美味香气扑鼻，季历已经飘飘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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