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后天是山祭的日子，侯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祭祀的准备。</p>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国家的头等大事。</p>
可是西伯昌得到消息，岐山西北的犬戎族有可能要来侵扰，他必须赶到歧北军营去部署。</p>
这是军事机密，自然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所以他要反复叮嘱胞弟。</p>
西伯昌对姬盛说：“后天一大早我赶回来主持祭祀，但准备工作只能由你来做了。”</p>
姬盛是西伯昌的弟，虽说是弟，但只比西伯昌晚生了半盏茶的功夫。</p>
他们是双胞胎。</p>
姬盛模样长得和西伯昌几乎一样，人也相当聪明，可就是晚生了半盏茶，注定只能当倒霉的老二。</p>
倒霉的老二一开始并不倒霉。西伯昌让他当农官，这可是当年周的祖先后稷在舜朝时的官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实实在在的老二。可是姬盛不愿干，赌气呢，他提出要当逍遥官。</p>
逍遥官就是什么都不干，吃吃喝喝逍遥自在。西伯昌也只能随他去了。</p>
姬盛的内心基础很脆弱，可以说是弱不禁风，经不起想，定下心来一想全是些伤心细节。这样的人不能静下来，只能从逍遥中找自在。他在歧南猎场建了一座逍遥宫，带了一帮子人成天混迹山野，一招一式都有酒有肉。这一次他是被昌哥用周侯令牌紧急召回的。</p>
“这两天你可不能逍遥，”西伯昌对姬盛说：“祭祀是头等大事，准备工作要做好，而且…”</p>
“而且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是有人代你做的。”姬盛是聪明人，什么话一听就明白，有时听一半也明白。</p>
“是的，山祭这种事原本是不能让别人来做准备的，但…你要做得像腔一点，说话和做事要果断。”话一多就显得罗嗦。</p>
既然罗嗦了就索性再罗嗦一句吧：“记住，少喝酒。”</p>
罗嗦完了，西伯昌跨上马车。</p>
姬盛默默地向昌哥挥了挥手。四周一片宁静。</p>
辛甲“叭”的一声挥动了马鞭，马车北去，把这片宁静带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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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祭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p>
三牲五谷备齐，鬯酒选用上等秬黍酿的旨酒，所有的簋、缶、鼎、釜、笾、豆均己妥当。姬盛手脚麻利，不到半天全都准备好了。只等选定祭祀的场地。</p>
山祭是野祭，风水流向每年都在变，场地也要跟着变。</p>
风水的问题当然要问风水师，商周时的风水师就是巫师。</p>
于是子规娘娘出马了。</p>
女巫师的传统是商朝中兴之王武丁时期流传下来的。</p>
武丁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妇好，打仗凶悍，还精通八卦占卜，是当朝第一巫官，掌管所有的巫卜。从那时候起，王侯夫人掌卜就成了惯例。</p>
周国的首席巫官原来是太任，但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一下子老了许多，眼睛花了，牙齿掉了，腿脚也不方便了。掌卜的重任自然而然要落到儿媳身上。</p>
子规在商王宫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堪舆占卜之事。</p>
“祭坛要天圆地方。”子规娘娘开口就是行话。她站在侯府的大门口手搭凉棚观察地形。姫盛也把手搭在前额。子规娘娘的头转向左边，姫盛保持着姿势也跟着转，很像齐天大圣化斋前的瞭望。</p>
子规娘娘的手离开额头指向远处，说：“那边有八棵千年大樟树，正巧呈圆形，这就是山神给我们留下的风水宝地。”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只要在树间夯土筑一方形祭台，地方、天圆，八棵大树象征伏羲八卦，让山神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吧。”</p>
子规娘娘头仰青天舒展双手，这是一个成熟的巫官造型，和后来的和尚念经要双手合十一样，一张一合都是为了表达虔诚。</p>
一直从事逍遥业的姬盛只有听的份，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p>
祭台的搭建全由子规娘娘张罗。姫盛又当起了逍遥官。</p>
不逍遥还怎么着，嫂子在干活小叔子总不能去指手划脚吧。再说了，本来就是冒牌的，多说多做难免露馅。逍遥吧。</p>
逍遥官的正业就是吃吃喝喝。姬盛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脸上顿时没了斤两。</p>
“记住，少喝酒。”这是昌哥临走时留下的话，姬盛还是记得的。所以他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喝。</p>
观星台在侯府的后山上，一道很长的小路一曲一折蜿蜒上去，很偏僻，很幽静。</p>
山下是渭河的一个分支，很长，长得看不到尽头。河水孤寂，无聊，漂零，无限忧伤地自我折腾，还毫无道理地发出阵阵shēn yín，似乎承受不住最轻微的碰撞。</p>
山河绝配，用一片脆弱的宁静营造了一个假性深邃的环境。</p>
这儿靠天堂近，离凡间远。</p>
在靠近天堂的地方喝酒岂不快哉。</p>
酒是个好东西，特别能安慰人。姬盛一碗酒下肚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孤寂和烦恼呼到了苍茫的夜色里，了无踪迹了，留在身边的是习惯了的逍遥生活。越喝越逍遥，越逍遥越喝，一坛酒很快就喝光了。</p>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观星台上居然来了一位měi nǚ，左手拎了一坛酒，飘飘然走到了案几前。</p>
měi nǚ的出现像阵风，说来就来的。酒坛的重量在左边，měi nǚ的身体重心压在左腿上，很俏皮地站在姫盛跟前。</p>
观星台上有风。姬盛闻到了坛中的酒香，还看到了随风吹起的米huáng sè漂亮衣裳。</p>
měi nǚ把酒坛轻轻地放到案几上，微笑着凝视，又像看姬盛，又像看酒坛，眼神很抒情。</p>
姬盛的双眼也水汪汪的，贮满了酒，幸福的光芒在眼眶里闪烁。</p>
两人隔着酒坛黙默地对视着，就如戏台上俊男靓女第一次碰头的场景一样，台下人一看就知道有戏。</p>
高明的演员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意思的，他或她会合理地运用肢体，一颦一笑足以勾人心魄。</p>
穿米黄衣的měi nǚ把身体的重心移到了右腿，重心移动的过程是在衣裳里边完成的，但姬盛通过对方肩膀的移位想象到了胯部的换位，那里牵动着人体最xìng gǎn的部位，这个移动过程袅袅娜娜，要人命了。</p>
姬盛的兴致如火如荼，喝！</p>
姫盛捧起měi nǚ送来的酒坛，驾轻就熟，嘴巴粘在了坛口上。仰头向上双手捧坛，这是酒鬼的招牌动作，接着来是通用套路：一捧一仰一灌。</p>
坛口大，黍酒一半进入豪肠，一半淌在胸前。</p>
男人看到měi nǚ大多会平白无故地豪放起来，豪放的外露就是豪饮，豪饮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喝得天一半地一半。如果一滴不漏全都喝到肚里反而会显得娘娘腔。所以说豪放和铺张是互为印证的。不畅怀不英雄。</p>
爽过了，姬盛的目光更专注了，盯着米huáng sè衣裳看，毫无意义，却又全神贯注，已经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他似乎在憧憬什么，又似乎陷入了恍惚。</p>
目光无声无息。现场无声无息。</p>
万籁俱寂，死一般地寂静。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到。</p>
但姬盛听不到了，永远听不到了。</p>
观星台本就是离天堂最近的所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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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攻成身退](/cover/116/116118/116118s.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