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的风流》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7）

    西伯昌找子规是一大早去的。</p>

    晨曦。有雾。后府大院里朦朦胧胧。</p>

    子规对于西伯昌来说就是雾里的一朵冷艳芙蓉。</p>

    室内点了一支细细的庭燎，在妆奁右下侧。暗红色的庭燎隐喻了女主人的孤寂。</p>

    子规正在晨妆。</p>

    大概是光线的原因，铜镜中的面部轮廓有点歪斜。子规侧过脸尽量使面部端正，这样眼睛就有点斜，冷眼观察自己了。那是张很熟悉的面孔，俊中藏凶，凶里含俊。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脸上呈现出了满意与厌恶的矛盾表情。</p>

    铜镜中突然出现了西伯昌。两个月了，天作之合的老公第一次踏进洞房。</p>

    洞房真应该叫洞房，新娘子这两个月来就像蜗居在洞里，难得看到洞里来了人吓了一跳。她倏然回身，整个身体似乎被一种神奇的外力击中了，双手莫名其妙地抱在胸前，庭燎光在墙上放大了这个惊慌的举动。</p>

    西伯昌去找子规是不要有什么理由的，老公找老婆要什么理由？可是子规偏偏问了他理由。</p>

    “你为什么来？”</p>

    这声问用足了力气，庭燎光都晃动了，人影在墙上一阵乱颤后又回归正常，摆出了居高临下的架势。</p>

    强势女人大多具有诡异的一面，她们的真实面目往往隐匿得很深，渴望一种东西，却能找到另一种东西作为吵架的突破口，声东击西，迂回前进。</p>

    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来？”重复是一种强调，而她在“为什么”上又加了重音，疑问中加入了肯定的成分。吵架的氛围就此形成。</p>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的新房。”</p>

    “你来干什么？”</p>

    “废话，我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西伯昌理直气壮地说。</p>

    “你有九个老婆，为什么偏偏来找我？”</p>

    西伯昌闻到了一股子醋意。也难怪呀，从没来过，她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跑到其他房里去了呢？西伯昌口气稍微缓了一缓，说：“这段日子忙，我一直出差，哪有心思找女人啊!”</p>

    “你现在算是找女人？怎么一大早来找呢？”</p>

    西伯昌不想再纠缠这种无聊的话题，答非所问了：“你那只宝贝鸽子呢？”</p>

    “鸽子当然在鸽房，怎么到新房来找呢？”子规疑惑地说：“你难道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鸽子的？”</p>

    西伯昌随嘴一答：“鸽子也是要找的。”</p>

    子规冷冷地说：“我可从来没放过你鸽子，天天在新房里待着的。”</p>

    “你在房里鸽子不在房里。”</p>

    子规火了：“那你去问鸽子，来问我干什么？”</p>

    第一千金都有脾气，更何况遭遇到冷暴力，脾气自然更大。</p>

    人的脾气是有惯性的，就如小孩子的哭，越哭会越伤心，越伤心越哭；人一旦发火起了个头，越发越火，越火越发。子规头一扭往床里一钻，拉下了流苏帐。</p>

    帐内，子规两脚不停地蹬，两手不停地捶。</p>

    帐外，西伯昌咬着牙冷笑。他是西路诸侯中的老大，在家里更是老大，他厉声说：“鸽子跑了，人也跑，还穿着漂亮礼服，深更半夜穿礼服跑林子里去…”</p>

    “…”</p>

    沉默。不是在沉默中消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p>

    爆发了，帐里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谁跑林子去的？谁跑林子去的？你给我说清楚！”配之以脚蹬和手捶，壮怀激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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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窈窕的房里，辛甲正在同步询问窈窕：“ 鸽子找到了吗？”</p>

    辛甲的询问小心翼翼，这是侍卫长应有的素养，排在末位的妾毕竟也是君侯的女人，说轻说重都得掌握好分寸。</p>

    窈窕以为这是报案后的例行调查，说：“没呢，该不会自己飞了吧。”接着又沉吟：“可是…鸽房的门怎么是关着的呢？”</p>

    辛甲眨了眨眼睛，眨得很慢，慢出了一种古怪。他说：“可能是鸽子飞走前自己把房门带上了？”</p>

    “…”</p>

    辛甲要切入正题了，把声音稍稍抬高了一点，调子有别于讨好也有别于审问，是一种夸张的好奇：“你昨天夜里到哪儿去了？”</p>

    “昨天夜里？夜里当然睡觉了。”</p>

    “在哪睡的？”</p>

    “睡觉当然在房间里了，总不至于睡到外面林子里去吧？”窈窕也眨了眨眼睛，眨得很快，一幅迷惑不解的模样。</p>

    辛甲好奇心膨胀了，审问的口气无意中就暴露了出来：“怎么就不能睡林子里呢？昨天半夜里就有人到…”</p>

    “辛大人撞见鬼了吧，”声音在门外，话音一落地人也进了门。大妾子莺来了，一左一右摆着手进来的，摆足了二夫人的派头。她笑嘻嘻地问辛甲：“这么冷的天睡林子里不冷吗？”</p>

    辛甲也笑着说：“不冷，穿着新婚的礼服心里暖暖的不怕冷。”</p>

    子莺不解地问：“礼服，什么样的礼服？”</p>

    辛甲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是窈窕夫人穿的那件漂亮婚礼服。”</p>

    子莺瞪大眼睛看着窈窕：“你深更半夜到林子里去了？”</p>

    窈窕反问：“黑天瞎地的我到林子里去干吗？”</p>

    辛甲问：“要么是去晚锻练？”</p>

    窈窕笑了：“晚锻练会穿着婚礼服去吗？”</p>

    锻练当然应该穿运动服，除非…</p>

    子莺不屑地说：“除非这人有神经病，”然后又平白无故地朝辛甲笑了一笑。这一笑过于勉强，不像是笑，看上去是一脸的毒。她冷冷地说：“问这话的人可能也有神经病，辛大人你说呢。”</p>

    辛甲无言以对，看着子莺苦笑，忽然觉得子莺和窈窕长得有几分相像，尤其是身材，如果…心有所思，言亦随之：“夫人昨晚不会到林子里去吧？”</p>

    这话在肚子里只是一个念头，但说出来就成了想法。问题严重了，子莺的眼睛瞪得老大，脸拉得老长，表情变化迅捷而激烈。辛甲知道，这是女人破口大骂前的脸部肌肉准备。但既然已经被人骂了神经病，估计也没什么更难听的话可以骂得出来了。</p>

    “你…神经…精神病!”子莺看似气疯了，跺了跺脚说：“你为什么不去…”她瘪了瘪嘴，扭头就走，走路的姿势和来时大相径庭，脚步开阔，还踢翻了案几边一只脚炉，模样儿像市井泼妇，嚣张得很。唉，女人的步态变化蕴含了生活的无限神韵，喜怒哀乐全由着脚尖肆意张扬了。</p>

    辛甲听得出子莺没说完的话后面还应该有一个字的，那个字被她的嘴一瘪瘪进肚子里去了。这个瘪进去的字一定很凶险，不能细想的，想到深处或许倒真的会成神经病的。辛甲咬了咬牙，说了三个字：“奶奶的”。想了一想，又加了一个字：“她奶奶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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