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城守府正厅当中,一干下人顿时兢兢战战,立在原地不敢动态。王旻拍完桌案,朝厅中下人一挥手,“去去去,都给老子滚出去!”临着末又添了句,“叫陈先生到书房见我。”</p>
城守府的书房中,陈柏望着眼前这个眼神阴鸷的男人,心中不免生出一番轻视与冷笑。王旻这些年为非作歹,他在后面的确出了一些主意,但每次计策,多少留了余地,哪想王旻一用,就真是断根的举措,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哪里能成气候?</p>
只是若非陈家明面上的庞大势力和城守幕僚这层身份,他哪里护得住小小那样的女子?光是王家那几个好色纨绔,应付起来怕都有些吃力,何况身后还有王旻这样的凶狼。</p>
“大人,”陈柏的声音自然恭敬,“唤我过来……”</p>
“有把握吗?”王旻盯着这个陈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信。</p>
“原本只有三成,但现在,该是有五成了。”</p>
“怎么说?”王旻眼珠子里神色颇亮,忙追问道。</p>
陈柏眼神微眯,“荒人南渡的时间比往常早了不少,打乱了炽炎军的一些布置,城卫军的大权本来就在我们手上,到时候只要把准时机,夺城应该可行。”</p>
王旻点点头继续说道,“如今雨已经停了,无论怎样,这样的关键时候,定要小心谨慎,事成之后,我也会向杨大人保你陈家一门荣华富贵。”</p>
齐国势如危卵,朝廷除寥寥数人外,早已无再战之军,下面人心浮动自然不可避免。</p>
整个蓟云城,早在象山城破,镇北大将军窦建婴殒命之时,就有很多人动起了谋逆的心思。陈柏不知道王旻何时跟北地四大将之一的杨翼珂取得联系,但既然是北地高层的将领,想来允诺的一些事还是能够兑现的。</p>
大多数世家同陈家的打算都是一样的,帝王之业换了千万遍又如何?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朝代更迭过后,他们才是这篇土地上抹不走的主人。</p>
“还有,工坊新制的那批铜镞都拿出来,姜漓那女人,竟拿这等事威胁我,暂且让她得意,等大事成了,再找她算账!”</p>
陈柏突然想起昨夜雨中见着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所谓的炽炎军主姜漓吧?那等气质,哪是寻常女子能比。只是可惜,生不逢时,偏偏是在大齐国势糜烂不堪之际才出现……</p>
“大人,姜漓这样举动,无非是想刺激大人。她本想撤了大人的职权,但炽炎军入蓟城以来,大人全力配合,所做之事也是尽心尽力,自然没有合适的借口,依我看,她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说,是在忌惮大人身后的那人。”</p>
身后?那个女人?王旻嘴角斜抹,却没说话。世人皆以为他是仰仗着那人裙带,愚蠢至极啊……</p>
“那你说的五成……”</p>
“大人放心就是,自然考虑到了一切。炽炎军能战不过三千余人,我们掌着蓟云城一半的城防兵力,在各城门都布有暗子,纵然姜漓有临阵杀敌之能,也要看她能不能面miàn jù到才是。蓟云城这么大,到时候大军迫城,她哪里看得过来。”</p>
“小心为妙,那女人不是轻与之辈。”</p>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府中管事慌张来报,“大人,大人,大军……李牧芝大军,攻城了!”</p>
一句话,石破天惊。</p>
王旻打开门,连忙问道,“怎么回事?”</p>
“听城关那里的人说,雨停了没多久,李牧芝的大军就兵临城下了……”</p>
王旻还打算再细问,随即摇摇头,“备马,我要去城关。”说着转头对陈柏说道,“先生,那批冲天弩的铜镞叫人晚一点送过来,还有,一些事怕是得提前了。”</p>
城关北望,是密密麻麻的大军。</p>
从灭胡之后,李牧芝就已开始谋划南伐东齐这场仗,再加上廉珂当年在江北城藏下的大小艨艟数百,仅仅两个时辰,李牧芝便送了三万人马和一些攻城物资过江。不过大雨刚停,李牧芝就挥军攻城,看样子,怕是出来什么状况。</p>
“姜漓,看来那消息是真的了。”</p>
姜漓望着白龙旗下的北赵将领单龙城,却也知道齐子川所说的消息究竟是什么。</p>
秦王嬴雒,领三万飞熊军迫战嘉阳关。</p>
北赵西秦联手伐齐,声势浩大,短短三个月,大齐五千里山河,丢了整整一半儿。若非姜漓有心,提前将朱荣武派到了淮江城,后知后觉的南楚,怕也已经赶过来分这一杯羹。</p>
嬴雒未至之前,陈玄到的大军已经在嘉阳关外。陈玄到何人?号称四国第一大将的绝世人物,一人平了整个西戎之乱,麾下三万玄甲,堪称四国最强战力,嘉阳关若非天下至险,且坐镇之人又是薛老将军这样的人物,怕早就改旗易帜了。</p>
李牧芝这样急匆匆渡江,应该是怕西秦抢了灭齐之功,到时候他纵然破了蓟云城,也难以与西秦玄甲飞熊两大强军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抢在嬴雒之前拿下临都,以帝都坚城为守,加上当初伐齐时定下的盟约,或许可以稳稳当当吃下这块肥肉。</p>
蚁赴攻城的前军并非北赵军队,而是一些齐北降卒,李牧芝当初没杀他们,自然早就想好了这些人的出路。一排排陌刀手往后一战,那些早就被杀破了胆的降卒,哪个敢退后?</p>
手里头的攻城器械并不多,盾刀云梯,却也最为实用。但在冲天弩的压迫之下,这些人能走到城墙下,且把云梯架起来的人已是极少。城墙上陆陆续续推下的檑木巨石,让这些所谓的炮灰瞬间化为齑粉。</p>
也不知谁在人群中吼了一嗓子,“娘希匹,横竖是个死,跟这帮北赵这些个小白脸儿拼了!”说着转身,再带上几个志气相投的战卒,便往陌刀阵里头扎去。</p>
单龙城微微一笑,并未下令重弩手攒射,这种时候,鲜血才是最好的刺激。那些人冲到刀阵半米处,手上军制的长柄朴刀还没劈下去,这一行督阵的白耳精锐便已将手中一人长的陌刀斩下,刹那间,人被力劈两半,什么脑肚肠血,一下子洒满了泥泞路面。</p>
那些原本意动,打算杀回来的降卒顿时泄了气,只能提刀往城墙赶去,纵然被乱石檑木砸死,怕也比这样劈成两半要好吧?</p>
眼下的情形是姜漓不愿看到的,城下之人毕竟都曾是她大齐将士,投敌之举也未必真心,大势煌煌之下,这些人的举动,不外乎求生而已。大齐不能保他们,是她姜家的错,这样罪愆于他人,乃至于人命如草芥,对这些人来讲,是一种不公。</p>
然而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哪里来得半分怜悯,姜漓蹙眉盯着城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混着鲜红血水,溅落在泥泞的土地之上,杀戮、哀嚎、诅咒……突然听到城关前单龙豹大喝,“收檑木,立铁支架,重弩斜射,刀盾跟上,结阵——白燕回沙!”</p>
北周兵法大家黄芪在《六韬军略》将兵家战阵进行过系统梳理,大致上分了“攻、御、陷、截、游、乱”六式,白燕回沙是陷阵的一种,流沙陷敌、回燕绞杀,在守城上颇为有用。</p>
姜漓一听,双肩微抖,身上蓑衣一褪,随即焰雀刀出鞘,出现在城关最前沿,也不回头,朝身后二十余人喝道,“鸾卫,结阵!”</p>
战阵比军阵不同,军阵大抵是动辄千人往上的大阵,而战阵从几人到数百人不止,适用于小规模的战斗和一些乱战。姜漓领上城关的鸾卫对白燕回沙这样的军阵十分熟悉,脚步迅速移动,燕翼一张、燕尾撑开,随后静待来敌。</p>
攀云梯上城的降卒比姜漓预想的要少,而且时间更晚。湿润的城墙和泥水对攀云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要在站稳湿滑的横木本就不易,何况手里还有刀盾,一些降卒索性扔掉盾牌,钢刀叼在口中,手脚并用,想着尽快上城,但斜侧窜来的铜矢又让大多数人的想法破灭。</p>
在单龙豹下达重弩手退回之时,城关前的刀盾手迅速掩护这些人往战阵之后撤退,而此时,第一批赶上城墙的降卒已经跳落在城关石墙之上。</p>
姜漓临阵前沿,给那些攀城而上的人留了一定的空间,也是白燕回沙厮杀之中需要的空间。那个上了城关的降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凶戾,木盾护头,钢刀斜握,稳稳落在城关之上,瞧见对面站着的一群女人,眼神中未免有一丝轻蔑。什么时候蓟云城的守将都是一群女人了么?看来这大齐真是要亡了。</p>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突然想起这群人莫不是舞炎公主姜漓手下的鸾卫?那领头的人,难道是公主殿下。那人脸上露出恐惧迷茫之色,两腿没来由一颤,他竟然,在对着公主殿下拔刀?然而恐惧只是一瞬,从拔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啊——”一声长啸,那人身子朝前微倾,顶着盾牌,朝姜漓等人杀将而来。</p>
姜漓面无表情,对这种情形见过何止千百遍,纵然那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凶狠足以将她杀死千百遍,但生死厮杀,她一刀足以解决一切。</p>
焰雀刀落,那人大好头颅瞬间落下,颈口喷出一道鲜血,洒在刀身之上,混着雨水,显得异常妖异。</p>
两刻钟左右,或者半个时辰,时间并不是很长,城外响起了鸣金之声,那些还在冲城的东齐降卒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p>
姜漓捋了捋站在额前的发丝,朝周围望了望,虽说千米长的城关上大多数还是蓟云城原本的城卫军,但有着炽炎军的配合和重弩手在后压阵,这场并不算激烈的战斗还是很快结束。</p>
伤亡差不多两三百人,精锐死伤很少,基本上是蓟云城城卫军这边的新卒或者是没见过血的将士。</p>
“清理尸体,值哨警戒!”单龙豹对身后将士一说,便急匆匆往姜漓这边赶来。</p>
这一场简单的攻防战,单龙城在试探强弱,单龙豹在以战练兵。两个当代白烨单家最强的男人,时隔十六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在战场上拔刀相见。</p>
单龙豹身后,单龙燕攥紧了手中的长钺,盯着城外那人,目光当中眼神复杂。当初她最敬重的兄长,也是白烨单家最为倚仗的年青一代,十六年后再见之时,竟已是刀兵相对。</p>
粘稠的鲜血,被雨水稀释,一丝丝淌进青石砖的缝隙之中,血腥的味道弥散,笼罩了整座城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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