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谟之呆在张家已经有三月有余，期间听说姜欢也恢复到可以下床走动，于是决定去探望一下。</p>
星铭阁一战，受伤最重的莫过于姜欢。双手齐断，又受了无数入骨的鞭伤，听闻伤好的那个月姜家简直像遭了灾，姜欢意识模糊间把家里的东西能摔则摔、能砸则砸，甚至还张嘴咬！孟谟之便不耽搁，趁着中午农闲，下河捕了两条大白鲢又去集市买些糕点，一并带着这些去到姜家。</p>
他步下生风一般走到门口却又戛然而止，在脑袋里把整理好的说辞又过了一遍，什么感谢姜欢来救，对姜欢的受伤表示歉疚……</p>
“墨汁儿！你咋来了？”</p>
孟谟之还在思考，蓦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响起。姜欢正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巴望着他。</p>
“傻愣愣的站在那儿干啥子？赶紧进来！仨月没见了，咱哥儿俩好好叙叙旧。”姜欢咧着大嘴笑，完全不似传闻中那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孟谟之心里觉得轻松些许，便推开了院门，两条大活鱼拍打着挽起的裤管，他觉得这般情景简直是寻常村民来探望邻居。</p>
吱呀——，刚走到院子中央，姜欢就已推开屋门出来迎接他。孟谟之正要寒暄两句，却不禁僵立原地，脸色苍白的把话哏在喉咙间不上不下，因为在看见姜欢的那一刻，觉得什么好话安慰话都是没有分量的敷衍。</p>
姜欢腋下夹着一根木头拐杖，右腿只有上半截裤管，下半截肉腿还被绷带紧紧缠着。他推开门用的是手腕圆圆的前端，整个人刚一出来就带着浓浓的中药味道，挥之不散。</p>
方才还想象串门情景的孟谟之再也轻松不起来，垂着眼睑不敢与姜欢对视。“姜欢，我……”他心中有愧，有愧却难言。</p>
终于还是姜欢打破尴尬，“有什么事情都进屋里去说，你看我现在不太方便，只出了屋门就已经一身汗了。”孟谟之如梦初醒，有生以来第一次傻愣愣的“哦哦”两声，一边自责太怠慢一边上前搀扶姜欢回屋。</p>
焱城派、星铭阁，孟谟之见过的死人多、见过的伤者更多，但从未有像姜欢这般淡然自若的。而姜欢越是淡然，那浑身伤便在眼里无限放大，让孟谟之觉得把无辜的兄弟牵扯进来的负罪感压得自己抬不起头。</p>
孟谟之进入姜家厨房，迷迷糊糊的把糕点挂在墙上，把鱼放在桌上，抬步就要走。姜欢哭笑不得的叫住他，用手腕指了两下，“墨汁儿，你东西放反了。”</p>
孟谟之急忙扭过头，羞窘的把糕点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把鱼挂到墙上。依然羞愧得手足无措，孟谟之只得给自己转移话题，“我给你倒杯水吧。”</p>
打开橱柜，</p>
里面没几只盘子碗且都是新买的，而杯子就只有一只还是碎了杯沿的。</p>
“诶，这些盘子杯子都是我给砸的。”姜欢挠了两下头发，说道，“还有家里的盆啊、锅啊，都不剩几个好的了，哈哈。我之前心情有点激动，只想发泄出来，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孟谟之想起之前“姜欢又摔又咬”的传言，拿起那只破杯子，一时无言。</p>
“你用那只新碗盛水吧。”</p>
更震惊的还在后面。</p>
两个人沉默着进了姜家里屋，</p>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桌子，上面一个砚台，一只毛笔和小山一般高的huáng sè宣纸。地上的废纸团多的快要没过脚踝，床上也有废纸，窗台上有，墙上也贴得密密麻麻。huáng sè的宣纸，血红的朱砂，屋子里像是在给死人做法事一般，阴森非常！</p>
“姜欢，你还在写符么？”</p>
姜欢笑着予以回答：“那当然！我除了这点能耐，就只剩下胃口大的优点了。”看着卧室里的情景，孟谟之觉得姜欢的这一笑悲哀又诡异，就像在无形的自残。</p>
“墨汁儿，我爹娘不在，所以你来帮我把笔绑好吧。”姜欢举起他圆圆的手腕，仔细看那绷带上还残留着血迹，定是没日没夜写符让伤口裂开的结果！</p>
孟谟之实在看不下去，道：“姜欢，你还是好好休息去吧。”顿了顿，又补充，“以后也别再写这些东西了，老老实实过日子，你爹娘不是说要给你找个好姑娘……”</p>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姜欢突然怒吼出声打断了孟谟之的话，他瞪圆的双眼目眦欲裂，暴起的青筋连绵成山！“哈哈哈！我会放弃？我一天没杀了那个砍了我双手的人，我一天不会罢休！你要阻止我？谁阻止我我就炸死谁！！！”突如其来的神经质，让孟谟之震惊得无以复加。</p>
疯了！姜欢彻底疯了！</p>
面对这样陌生的姜欢，孟谟之第一次对弱者心生恐惧。什么淡然自若，什么把浑身伤都看开了。完全相反！这样深沉的仇恨，只怕是不死不休！姜欢把恨意埋在最深处，义无反顾的成为一个面上会笑却心里在吼叫的怪物！</p>
“额，我又有点激动，别往心里去。”姜欢的脸瞬间转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快来帮我。”</p>
孟谟之只得应言把毛笔紧紧的绑在他的手腕上，刚绑好的那一刻，姜欢就蘸起朱砂奋笔疾书，那用功的模样就是在用笔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斗！</p>
地上的纸团越来越多……</p>
“墨汁儿，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姜欢一边写一边问。</p>
“帮张家做些农活。”这个回答声音极小，言者也在自我厌弃。</p>
“哦。”姜欢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你去旁边的架子上取来小豹的信看看。”姜欢用手腕指指架子的最上层。</p>
孟谟之依言取来打开，</p>
那是一张随随便便的草纸，上面画着一把滴着血的大刀，画工一如既往的烂到爆炸，却让孟谟之不禁死死握着那张纸，攥得指节发白，攥得掌心滴血。</p>
“小豹是用自己的血画的！”姜欢停笔，身体站的笔直，眼神也是笔直的盯着孟谟之的脸。“以血明志，小豹也没有放弃！你却认命的干起农活来了！孟谟之，你让你师父就这么枉死么！？”</p>
孟谟之被质问得全身发抖，淋漓的冷汗夺走了浑身的体温，攥着的拳头愈发收紧。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居然没有资格与钱小豹、与姜欢称兄道弟，他没有那个资格！！</p>
一场惨剧以来，钱小豹觉悟了，姜欢疯魔了，而自己？</p>
怂了！大写的怂了！！！</p>
“我早就想跟你说这番话，那封信也放在架子上有些时日了，想必小豹也希望你能重新把剑拿起来。”姜欢道，“说起来还是小豹告诉我你现在颓的不行！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报仇？”</p>
“要！！！”毫不犹豫，孟谟之根本不用思考就回答了出来。田家闲月的生活与他八竿子挨不着，没有饮血根本活不下去。何必畏畏缩缩，原本的村舍郎都能毫无顾忌！</p>
一瞬间，熊熊怒火在胸腔复燃！孟谟之再次回应姜欢的注视时，发现姜欢那狂傲的脸上挂着的大喇喇笑容竟如此一往无前！所以，此刻的姜欢居然比自己更加接近真实的江湖。</p>
“墨汁儿，虽然说你笑得虚伪，但你笑起来才好看。板着一张脸，装什么深沉！”</p>
孟谟之还是没有笑，他回答：“我真的笑起来会更耐看，不过那就要等到咱们灭了焱城派的那一刻了！”其中意思现在不必言明，将来刀光血影中去阐述罢！</p>
孟谟之的左拳与姜欢的左腕相碰，这成了兄弟间的约定！！！</p>
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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