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究竟可怕到何种程度?从前修炼、外出时也曾遇到生死关头,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现今,历劫这个话题摆在我面前,它令神祇凤凰都谈之变色,对我而言应该是不可触及的。可笑的是,凤族偏就找上了我,让我面对比死亡可怕千百倍的“天劫”。
凡人历天劫,烈火焚身,蚀骨难耐!
夜,在风雨中显得更不近人情。窗外簌簌地响着风雨相杂的声音,屋内静寂得冷。裹了裹身上披风,顺手拨弄桌上的油灯。忽然怀念公主殿内通明的烛灯。伸手去试烛火的美丽,剪一簇放在手中,双手合什片刻后摊开,烛火“啪”地爆开,九瓣花慵懒地舒展开,绕着屋内打着转地跳跃,渐渐将我包围其中。我调息端坐,让身体顺应花瓣延伸的力度,让它们将我托至空中。我探手抚摸火焰的美丽与妩媚,它们似顽皮的孩童,与我嬉闹躲避。我正迷幻其中的时候,屋门忽地被撞开,一身雨水的龙海带着寒气闯进来。我一吓,心神一恍,从九瓣花上跌落。
入地时胳膊撞了下桌角,未来得及揉捏,就听龙海慌急道:“国都来信,王宫遭火,损失惨重。”
我心突地一沉,全身倏地凉遍。
“我父王?”我的嗓子一哑,喉咙被涌上的痰哽住。
“王上无恙,如今移驾养伤在枫之涯。”
心中稍慰:“宫中人如何?”
“因王上命令保人为先,所以宫人伤亡较轻,只是宫内建筑及一干珍藏古籍抢救无几。”
“事无两全。”我冷静道。
“快马谍报是我接下的,禀告过王后后,奉命请你去王后屋中商谈。”
“母后几次梦到宫中失火,如今梦魇成真,她心情不好吧?来信可曾提及火因?”
“天灾引火,王及宫人少恙,祭门典籍,合宫珍品几无。这是信的全文,是祭老师亲书。剩下的就是听随行而来的王宫戍卫所述。”
天灾?王宫火祸烧天。那么祭老师,祭门门主,拥有改变自然能力的他,可曾用他的法力去拯救?
母后房中药味正浓,脚下不觉放缓,问龙海道:“怎么这么重的药味?”
龙海守在门外:“进去吧。”并为我推开房门。
屋内,烛火通明,窄小的空间用一帘土布隔开,痛吟声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巫老师在外间来回地踱步。
“老师?”我疑问道。
帘内挑出一手,肖女官露出头来:“是姜嫣,要早产了。”
我吃惊地随她的手势望去。破衣褴褛,满身疲惫的姜嫣无力地躺在塌上低声shēn yín着,双目朝我的方向眨着,似有千言万语。
“她怎么来了?”
“先救人要紧。”母后低沉地吩咐道。
束手无策的我站在母后身边。听姜嫣的痛苦,小敏的惊吓。
直到婴儿的哭啼嘶破黎明的一角,而我脚麻木地已不敢落地。
姜嫣为救屈朗冒险前来。
屈朗中毒至深,姜岩诊治唯将军雪林的初绽紫莲能解,而将军雪林的主人只许端家人入内。为救夫命,身怀六甲的她长途奔波地来求我。
我望向母后。她静静地端详熟睡的婴孩,嘴角轻扬的爱意让我以为她减轻了对姜嫣的恨意。
谁知!
“姜嫣,你若将这个孩子送给我,我就许公主陪你走一趟。”
“母后?”“王后?”
“咳……咳,姜嫣,想清楚后答复我,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刻那孩子性命就多层危险。”
“母后,您与屈夫人好歹一场姐妹,如今她儿子遇难,孙儿刚诞。您这样做太……”
母后抬起头,眼神凌厉地可怕:“太什么?无情?卑鄙?”
我一吓,语调放低求道:“这婴孩太小,还离不开亲生爹娘。”
“他亲生爹娘如今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照顾他?你说呢姜嫣?”
姜嫣躺在床上无声泪流:“一切依王后!”
“姜嫣?!”我回头怒视着,爱恨不得。
“我想今日就起程!”她紧跟道。
“你不要命了?”我即使不懂女人生产,也听过女人生子养月的必要。
“雨天路滑且冷,多保重!”母后的生硬与冷漠若在从前我是断不肯就范的。可如今王都前有雨水在即,后有火患之后的待兴,父王的病体,母后体内未净的余毒……母后竟代我都抛下了。
雨夜的农院在初晨的些微光亮里渐渐消失了,体弱的姜嫣一身遮雨蓑衣跨骑在马上,我虽非她也感受她此际身体内心的苦楚。耳边巫老师的话再次响起:姜嫣,此生不会再孕,且因生产累下的病会伴你一生。
这丫头抬起头时的坚定让我的泪在眼里蓄了好久。
龙海有心,为她新垫了几层毛毡,虽有些碍事,但于身体有益,她还是笑着回谢。
我、龙海、姜嫣。
一路狂奔。
一路崎岖。
心亦不平。
我不明白的是:屈家独子受重伤屈家合家无人出面,只一位不承认的身怀六甲的媳妇甘冒生命危险千里奔波?王都火患,难道祭老师事先无竟半点预兆?
难道,还有更大的危险,灾祸。将众人的注意力和心思都转移到别处?
想到这儿,我勒住马缰。回头望向两人。
姜嫣青紫的脸透着病态,龙海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知道此际问不出什么,转马回身,马蹄扬起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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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十八岁这一年,我的人生经历诸多之事,从始至今,我仿佛置身漩涡中,万事不得要领。一个难字刻在心头,家国之事,男女之情,生命的精彩在我这儿从未停驻,又或许是我贪心,只想圆满。
茂林前,雨势虽弱,林中水却已没腰身。姜嫣感染风寒,浑身滚烫。此处僻荒又难觅人家歇息。
茂林本有一条山路可直通枫之涯,可如今连日大雨,山石滚落已封死此路。姜嫣趴在马背上神志有些不清,含糊地念着“雪林、雪林。”听在心里,格外悲凉。
幸好龙海说他还识得一条窄路,三人三马在夜中,泥泞穿行。
路越走越窄,心也莫名地揪了起来。不单担心前路难走,还担心父王母后的身体及火灾过后的王都合众。
“雨夜本就难行,姜嫣还要你多照看。”龙海知道我有心事。
“哥哥,初春下雪也是正常的吧?”
“什么?”
龙海顺着我指的方向抬眼望,漫天大雪在前方飘扬的潇洒,我回头道:“似专为咱们而下。”
话音未落,飞雪中素雪静静走出。一身杏黄罗裙,娇俏可人。
“我以为那姜岩是故意让我在雪中等待,原来还有几只落汤鸡可捉弄。”我们的落拓倒成全了她的笑料。
“远山近水,趋避。”素雪手轻轻一挥,满天星月,我与龙海对视,虽知此境为假,却也感激她的出手相助。
“姜嫣病重,请前辈救治。”龙海抱拳道。
她走近,笑意盈盈地对着龙海:“小子,第一:我不是医者,不会治病救人;第二:她不是我该救的人。”
龙海一愣,似是面前的素雪与他在沙城中所遇的那位截然不同,面前的素雪,骨子里透着的寒气让人生畏。
“你是不是以为她是善良的前辈?你以为活得久的人都是好人?”我的不讳倒令素雪一笑。笑过之后,她伸手拍向姜嫣马匹,马匹嘶鸣,长啸疾驰。没有思想准备的我拦手去拉马缰,却扑了空。龙海发力跃马准备追赶时,素雪一挥手,他从马上坠下。
“喂!”我没好气地怒视向她。
“娃娃,依我召唤,结界里的生灵会护佑她平安回返。”
“结界?”
“茂林,秋之结界始。不然你以为这天上雨水透着情,未淹国都?”她笑着看向我俩。“随我来。”她拉起我和龙海,瞬间之息,步入将军雪林中,我与她初见时的树铃古亭。
“世间事啊,不如人愿。”她信步进亭。
“我们长途跋涉,你却瞬间便将我们带至此处。拥有这等旷世之术,且长生不老,你还感叹世事不如愿?”我像个挑刺的人。
“什么是旷世之术?什么是长生不老?”她平和地反问我,“只不过是得不到的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罢了。”
“姜岩说雪林的初绽紫莲能救屈朗。”未理她话中意,我直奔主题。
“千年雪莲,千年方得,若想得初绽雪莲,就在我这古亭慢慢等待吧。看你们的机缘。”
“可是我上次来的时候,曾亲见雪莲绽放。”我不解道。
“没有人告诉你那是幻象吗?”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以无上祭法祭出的雪莲?”
“我说的你不信,那么就让再你感受一次。”话毕。我眼前的雪林瞬间消失,我与龙海置身一无名山林中,素雪已无踪。
“素雪,素雪!”我大声呼喊:“我们是为救屈朗而来,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快放我们回去。”
空灵的声音由近及远:“我说过世间事已与我无关,世人生死是他们各自造化,你们强求了我,我拿什么来渡自己的劫?”
我无助地回头望向龙海:“明明是她的幻境,我们却走不出。”
“**偏执,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我们该怎么办?”
“雪林中山之幻象,咱们还在雪林中,我想前辈定是在旁处瞧着咱们怎么走出这幻境。”
“这有何难?看我的!”我擎起双臂做呼迎状,口中道:“大地晚景,长夜尽,为我升一轮月亮,指引新路!”
林中树分列两旁,山路小径在月下清晰可见。我回头笑道:“祭门的法,祭门的玄,都难不倒我。”
龙海信步上前,走在头里。
路的尽头,一间空置的草屋,在夜风中忽闪着门。龙海回头,脸上平静如水,没有疑问。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你我法术伯仲,我岂会先知?只不过是猜到前辈不会轻易放我们出去。”
“我偏不信!”跨入草屋,我欲推开后面的堵门,空荡无果。
“素雪,素雪,你出来。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不如先煮碗粥吧。”龙海的“既安之”令我生恼。还没等我开口。他又道,“祭门的法只怕在此地不适,更确切地说是不宜。”
“什么?”
“前辈方才对你所说上次你在雪林中所现只是幻象,也许是真的。”
“不可能!”我强辩道,“难道蓝夜受伤是假,我的诛游丝是假?”
他静忖着,不再言语。伸手去淘葫芦瓢里的粟米。
“龙海?”我追问着。
“伤是真,诛游丝也不假,都是因幻术而生,只不过是自己玩的游戏。”
他将米放进瓦罐里,又蹲下身用火折子点燃柴火:“你看着瓦罐,我去准备野菜。”
虽不愿,我还是勉强掀着瓦罐,搅着水里粟米。
“添些柴火。”
他继续吩咐着。我凌乱地添了几根树枝,没注意头挨碰上瓦罐太近,蓝夜送我的背梳正挂在翘出的火枝上,我着急地去扯,不小心地将炭火顺手扯掉地上,我俯身去捡,身子却碰倒瓦罐,我“哎呀”一声,急中生智用双手抱住瓦罐放回火上。
等反应过来,手心上已燎起大片水泡,晶莹透明,我傻傻地瞅着,不知所措,连龙海火急地拉我的手沁入水中我都不知觉。反而问他:“从不知烫起的泡是这样美丽。”
他气气地回骂了我一句:“傻丫头。”
我也傻傻地回了他一句:“龙海,烫伤的地方开始疼了。”
他俯身轻轻吹抚。我歪着头看成他细心温柔的模样,感慨道:“这儿没有治疗的草药,我要是变丑了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他抬头深情地望向我,似有千言万语。
我心神一动,也生了情,那一瞬间竟生出交托终身的打算,忽又一惊,心回自然,笑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可是,我心里当你是哥哥。”
他忽一笑:“那又如何?你不知你的一声哥哥,已让我足矣。”
我将头搭在他肩上,袁惜啊,袁惜,此生你定要空负他的情了。泪水不听话地肆意流下,滴落他手。
“小惜?”他扳回我的肩,自以为是地玩笑道:“感动了?”
我一吸鼻子:“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