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时我于紫沙王庙之端揭开千年的神物——天罗盘。
举国轰动。
十二岁时我于九国王孙会前一战功成。
天下闻名
如今我殿前青桐引凤凰栖息。
天下必羡。
袁惜!是紫沙臣民心之所望,她必会将hé píng美满带着他们,会带领他们创建一个强大的紫沙!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我之所向是天命所归,哪怕祭老师卜出我亡国之命,我也未改变过这个想法。我辛勤、刻苦地为着紫沙,曾一度以为我现在所做是为日后铺垫,再劳心劳累也不过如此,我只需朝着这个方向继续行进就可以了。
可是,事实远非如此。
王家的争权,谋臣的较量,党派的倾轧,我夹在中间生硬且无助。第一次感觉自己无用。
明日,父王便要牵手袁藮同祭王庙,召告天下。
我身边还不满十岁的袁然仰着粉瓷的脸,扬着小手喊着:“姐姐!”寸步不离我左右,稍对她冷下脸,她便嘟着嘴,吧嗒吧嗒地掉泪。牵着她的手走出公主殿,奉父王命检查各宫寓所准备的明日拜祭事务。
袁然左右手各拿着几色面点,吃得津津有味。见我瞧她,她好意地将面点举起:“姐姐,你也吃些!”
看她吃得小嘴沾满脆渣,俯下身为她轻轻拂去,她则顺势挨在我身上:“姐姐,你也吃个吧,是甜的。”她举起的是一块古剌赤,其中的松子、胡桃仁看着倒是诱人,只是我哪里有心情?
“自从我娘死后,抚育我的奶娘便一直告诉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得先吃饱肚子。”
我苦笑道:“你一个孩子家,也知道难事?”
“怎么不知?我喜欢古剌赤,可是父亲喜欢云液紫霜,还要我也跟着他一般。这不是很为难?”
“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云液紫霜是解酒醉的吃食,父亲每每酒醉时我便拿着多多的云液紫霜给他,他一高兴就会夸我懂事,也就不会再要求我也跟着吃了。”
“你倒懂得投其所好。”
“姐姐说的我不懂,可是能有办法让我吃到我想吃的点心,我就开心了。”
恰袁然的奶娘到处寻她,便撒手让她去。她转身笑着对我道:“姐姐,奶娘最拿手的就是包儿饭,你哪天有空,我让奶娘做给你吃!”
满脸满心的吃相,倒惹人怜爱。她若不是大伯的女儿,我疼她的心必不会比姜敏少。
各宫寓所小心谨慎地各自准备,织衣寓所的主管庞庆山与我和龙海也算有私交,谈话便多了几分亲近。
“公主别怨大伙儿各怀心事,都是担心紫沙变天啊!”
“父王辛苦十余年,还得不到民心?”
“譬如我窝在这寓所中,所看所想皆是达官贵人,百姓关我何?我又关百姓何?”
“我懂了,庞叔叔尚是如此心思,可想而知那些与我无交情的大臣们是哪般了。”
“都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及一日三餐,这时节的赌注,不是好猜测的。万一赌错,合族遭殃,莫如都不动。”
“这便是如今父王之势了。”我失望感慨道。
“我都明白这个理,王上怎会不明白?”
“倘若父王此战赢,大臣们依然是旧时朝臣;倘若父王此战败,那朝臣必会落井下石,拜贺新上位的王了。”
他倒是一笑:“公主也不要太悲观,我勘不透此身将往,自有勘的透的人去帮王上。公主是紫沙臣民的希望,总不会有人喜欢打破希望。”
他这一笑一语打着禅机。
“去吧,别将有用之身误在后宫往来繁琐中,学一学王后的隐忍与睿智,你也该为这江山保驾护航了。”
“庞叔叔嘴上说着看不透此战胜负,心中却惦念着我们一家。此战我若告捷,心会感念您一番鼓励。”
“我已是老奴之身,能在这王宫中安享晚年足矣!”
我释然一笑,转身离去。
紫沙,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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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中午时分,我已命龙值卫将宫内各寓所、侍从事家安排妥当。
刚要起身探看母后,龙值卫来报:椋南国公主汲岄拜访。
不由得一愣,她于此际前往,何故?
来者为客总不能怠慢。公主殿内为她设下一应酒宴。
“岄于归途中,心系公主,不请自来。没扰公主清静吧?”
我一笑:“你与徐家姐姐一样,总爱说着这些客套话,不觉显得生分吗?”
她也一笑:“礼数周到总不会错!我入城时听到两件事,一怪一奇!”
“何事?”
“紫沙王凭空多了一位王兄,听闻此人原为人臣,此番紫沙王对他及家人百般示好,所赐荣华绝不比你这位国公主少。其二,昨日公主殿天降祥瑞,凤栖青桐。”
“岄公主认为我父王认亲是怪事?”
“但此事之怪已被公主殿的凤凰遮掩,王上认亲能引来凤凰,这位王储如果好好利用倒会赚足天下民心。”
我一愣,我倒没想到这一点。本想借凤凰乍现,除去袁藮,此际看来已不成了。
“那依岄公主之见呢?你此时拜访,不会是看我孤立无助吧?”
“公主助我脱困,免一时远嫁之苦,汲岄自当报恩。”她干脆道。
“你有何良策?”
“公主现今布置的如何?又准备要这位王储如何?”
“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三步,第一步:先隐忍此事,免两位王者一时干戈。第二步:囚这位王储。第三步:但凡同谋者,必杀无赦。你放心,此计与紫沙王名望无损!”她娓娓道来的仿佛只是一件小事。
我抬头看去,方才说到那句“杀无赦”时花容月貌下的那颗心可曾害怕?
“公主是在想汲岄竟是个shā rén魔女吧?”她弃酒端起茶杯,小酌一口,赞道,“桑茶的美妙被公主诠释地很好,不枉徐姐姐一番相赠美意!”
“你果真为助我而来?”不由得怀疑她的居心。
她“哼”了一声,抬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你!”
我一愣。
“可是你偏是那个能救我的人。”她一笑,接着道,“父兄不容我已不是今日之事,倘若我一无用处,只怕连椋南也回不去了。如今嫁我能得到大大的好处,他们便舍了我。”她说到自己可怜处面上竟也是沉静如水。
“昨日归途中父王再次下令,命我下月出嫁。我虽有一身谋略,却无势力争,权衡之下,我才转道求助公主,不曾想入城就听闻紫沙嫡出王储归宗之事。我想公主是不愿见王位旁落的,我若出谋助公主,公主可否保我?”
“岄公主肯依附紫沙吗?”
“我母仍在椋南,我若随了公主,只怕母亲命不保!”
“你父兄既不喜你,何不放你们母女生路?”
“放?我母虽卑也是国主之妃,一生最好的命运就是老死王宫。”
“想必当初你母亲入宫也非已所愿。”
汲岄惨笑道:“我父王于母亲成亲之日将她抢进宫,杀了母亲心上人一家十三口。母亲心中郁结,怀孕七月产下我,宫内有妃妒忌我母,私下编排说我非王所出,时日一久,便成今天之状。”
没想到她身上竟有如此悲惨故事。
“母亲无罪却为此付出一生,我日夜看着心生畏惧,所以千方百计想逃出牢笼,却总被捏在父王手心。”
“世间计,一物降一物,他是瞧准了你心系母亲。”
“我不喜你也是因为你有父母疼爱,而我没有!”羡慕妒忌之语从她口中说出,透着悲凉。
“不瞒岄公主,我已下令,明日早朝毕,将一干宫人囚于公主殿,我会率龙骑团包围王庙,趁势掳下袁藮,逼迫他撤了四城卫军。”
“公主囚宫人是防有人通风报信且做里应外合之势。”
“是!”
“可是公主想过没有,万一那袁藮宁肯舍命也不撤军,公主岂非连后退之路都没有?再说若擒他有用,紫沙王早就这么做了。”
“那怎么办?”
“公主是天罗盘的持者,在紫沙民中是神者,明日若天罗盘启,以神谕你父王乃天命所归,天下神物面前,袁藮不敢枉动的。过了明日,十三省制制长会入京拜谒王储,到那时公主可借十三省之手除却大患。”
“十三制长岂会听从我的安排?”
她低声轻言,我惊愕,此计与母后如出一辙?
“王权更迭,国家易乱,如果守住了太平富贵,又何必趟浑水效忠一位曾同朝为臣的吏官?公主若不把掌握实权的人拉进来,单凭一己之力挽狂澜恐不可得。”
“那椋南竟不识你的好处。”
汲岄高傲地一仰头:“并不是什么人的忙我都帮,在椋南只有涉及百姓疾苦之事我才肯出谋划策,也因为如此,我才更招哥哥厌恶。”
“明明都清楚,却不愿矫之。”
“朝堂中大臣也可如法炮制,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他们会感兴趣。”她复一笑:“两部中有多少官位等着他们啊!”
“难道袁藮就不会允他们好处?”
“在他们眼中,是谦恭敦厚的王上许下的好处有把握,还是那个伺机夺位不念亲情且只有四城卫军的王储的话更容易相信?”
我一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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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内苑宫廷斗,几时休?
今日晚朝歇,从菩烛殿传出旨意,入夜掌烛至天明,以贺明日一品王参拜王庙。
菩烛殿内为袁藮做足了功夫,不知父王参与多少。母后自昨日昏迷后再没醒来。公主殿内我在来回踱步。
“大战在即,公主千万沉着。”汲岄道。
“国家大事如果是这般心惊肉跳,岂是我所擅长?”
“到时候自有愿意为你劳心者,公主又何必介怀?”
心中郁闷之极,信手在殿内西侧琉璃屏风上打出五色斑斓的莲花结,烛火中结花耀眼夺目。
“我虽不懂法术却也知祭门讲究法象纯色,像公主这般打出五色莲花,却是妖冶招人。”她倒不给我面子。
“心不静,如何打出纯色法象?”
“明日一战决定紫沙江山落于谁手。”
“我本无王位却要为王位奔波,无论明日情势如何,我都不希望有人被荼毒。”
“哼,公主这话听着矫情。自古为王权有不流血之时吗?纵使这是公主心中所想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她一顿,接着说道,“师父当年找到我要收我为徒,第一课便是:世间事当断则断,不要存仁义。”
“这话儿倒是常听。”
她忽儿一笑,道:“你知道我最后一课,师父对我讲得是什么吗?”
“什么?”
“治天下,要仁义!”她长吁一口气道,“天傀玺当初选中师父是因为师父一心为天下谋福祉,心中充满仁义。可是后来师父心力衰竭,再加上天下之势又变。天傀玺才会不再与师父感应,重选佳人!”
“莫不是闵蜀王当初选中你也是受天傀玺指引?”我问道。
“师父是说过这话,可是我不信。世间神物都是人传颂出来的。只是我悟性有限,至今也未明白师父最后一课真正意义。”
“岄公主可是谦虚了,谁不知你一心为椋南百姓?”我收起结花,在屏风上施以法术,一尾展翅的凤凰栩栩如生,引吭高歌。她侧目一笑:“怎知那不是为我自己?如同公主这般引来栖息的凤凰,别人眼里瞧着真真地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
我亦一笑,未做答。屏风上凤凰踞于一盘火焰莲花台上,煞是美丽,屏开的羽翼似满天霞光,耀眼缤纷。
“公主的法术胜于心术,世间事便是如此,上天总不会将全部都给了你。”汲岄的话中似倒出往日艳羡。
我哼了一声,手势一紧,收了凤凰,屋内烛火依旧。
屋外青桐树上,凤凰之子点头微笑。
他已明白火焰莲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