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家业、家产,究竟是多么诱人的一件物事。
月白闲坐饭堂上,吃着清简的午饭。
言家、言家。言家终是他静修的囊中之物,言子方不是对手。只是这般家权交接、产业相夺,要牺牲多少人命?又要借多少外人之力呢……
他和康家,都是借来的外力。没有这外力,他们叔侄之间,搏不出一个明白来。
书萱坐在他身旁。
月白问她,你们可吃了午饭。
书萱说,早已吃了。
书萱又问:“我们,今日还不进城吗?”
月白说:“不进,我一会儿尚有个约会,恐怕要……明日再进杭州,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安定一些了。”
书萱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月白。
月白说:“你还有什么问题?”
书萱有些忸怩着,低低发问:“那位绯琴姑娘是谁?她找先生你做什么?”
月白想起那位明艳的女子,成熟温柔而热烈。她的那句
“无论明日去留与否,绯琴生死护你左右”,听来那么温柔刻骨。
月白先问:“她人呢,怎么不见她?”她不是说,不舍他身前左右、拼死护卫周全的吗。
书萱答道:“绯琴姑娘早上就不见了,她似乎有事走了,先生你和她有什么约定吗?”
月白笑道:“我和她的主人有个约会,不过,我与那人从未谋面,也不知她找我何事。”
书萱还在轻轻浅浅地问着:“那先生,明日到了杭州城中,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月白心头一紧,看向她如水样的眸色,温声道:“怎么,不舍得我?”
书萱俏脸一红,娇声道:“先生……先生,书萱确是不愿你走,小双他——据你讲——他年岁不长,可无论如何,你要想想办法,能不能多留他一些时日……”
月白看她含泪的眼睛,心中不忍。他忽狠狠心,站起身子,拍拍她孤瘦的双肩,轻声道:“等我回来……”
“我不会不管裴双的。”
裴书萱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中的清泪再也抑制不住,划出眼眸,泻往雪白的双颊,流至鲜红的朱唇,落出光洁的下颌,丢到店面地上的尘砖凡垢中了。
月白去哪了呢?裴书萱心里只是想着、想着。
九曜山,地近九曜山。十里秋林便在山脚形成好大一片园子,游人正多,喧闹非凡。
月白缓步走去,眼望两旁车马喧哗,心里空茫。他走过一条官道,拐进岔路,遥见不远有家村落。
村中屋舍俨然,炊烟一二,宁静祥和。
月白走了过去,在村尾瞧见一众小童,正自嬉戏得欢快。他们围着一个挑担的货郎不放,一个个只是盯着货郎担儿上的玩意儿。那担儿上物件繁多,什么小儿玩具、杯盘碟碗、瓜果梨桃的,可谓应有尽有。
货郎吃缠不过,笑嘻嘻地,递出一个鼓气的皮球,丢给一个小童。
那小童儿得了宝,便率先拍了起来。其余人围着皮球,有个尖嗓的便唱了起来:“球、球,换皮球。杭州城,遍风流。文人雅客宴宾友,小君子你来了须束手,大英雄再狂也发愁。言门言府言静修,家道昌隆算无休。算无休,尽清秋,家道兴盛万世流……”
几个小童儿越走越远,一边玩耍皮球,一边跟着走村卖货的货郎行去,似要送这货郎一程。
那货郎听着民谣,也得了兴,在行囊里拽来一只唢呐,先明亮亮地吹了一晌。而后,他接口也唱。他声音沉厚,就着唢呐余腔,热烈好听:“慢慢慢,听分由。一龙坠海二凤起山,要争那,山**寒。殊不知,两强皆蛮。一三口个小户刁难,缠缠缠,茶叶精盐,拦拦拦,祖上家产。人世道,不过个朝夕安然……”
那声音越传越远,终至不闻。月白留心听着,这两首童谣小调竟似都唱的杭州言家的事。什么叫“一三口”,那不就是“言”之一字吗。而“一龙坠海二凤起山”,不也正应了言家之主离世、府中内斗之事么。
看来,言家虽秘不发丧,可城里内外,似已暗中传开。自这小儿交口传唱的歌谣中便可听知一二。
难怪、难怪,康家要在此时倾巢而来、势逼言家。
月白行过村落,眼见数座青郁山峰遥伫前面不远。他知已来对了地方。
再往前走,道旁竹子渐多。先是孤瘦旧黄的“琴丝”,秆面暗黄、间有深绿线条交杂,竹穗青森,颇显深秋败落气象。
走得深些,尽是些湘妃竹,秆高径大,竹面皆有褐色斑纹,形似泪斑。这竹子散生不多,但郁郁青青,交织成一片生机。常有一二飞鸟栖与竹顶细处,起落飞旋间,曳起一阵竹摇叶动。
月白家门山中多值绿竹,但种类单一。此刻他信步杭城竹林佳处,大感有趣,竟好像一时忘了今日之会。
此处游人又多,常有城中仕女结伴而行,品点山景、赏玩风物。
月白又走了一阵,已见到好大一片庄院。院前立了约有三四十人,有一个站得靠前,望见月白,便招招手,叫道:“张先生,我家言三爷恭候多时了!”
月白心中又从一片安宁拉了回来,拉回到现世俗务上。他望着竹林深处,这是好大一片墨竹林子,枝干青暗,映得那日光下澈的院前空地上,也平白起了一层阴暗,挥之不去。
月白一眼盯向了,言子方飘尘绝逸的身形,和他一双老辣精明的眼睛。
言子方拱手笑道:“张先生果是信人,言某佩服。”
月白道:“康家的人呢,只你们来了?”
言子方排众而出,相陪月白站着,他一指那庄院,笑道:“时辰尚早,我们须得等等。来,张先生,我们先进去喝茶。”
月白只得客随主便。他跟着进去。
却听有人笑了一声,说道:“言子方,我秦白帆不请自来,你迎不迎我喝茶?”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