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者睁开眼,一刹那射出一丈远的白光,白光过处,有一团团黑雾怪叫着消散,老者哼了一声,白光收敛,四周阴霾一扫而空。
手腕抖处,戴在手腕的佛珠脱脱悬浮在面前,仿佛无形中有一只手拔动,十三颗珠子串成的珠串竖着旋转起来,内空气流波动,逐渐形成真空,真空中一马三人显现了出来。
苏序喝着酒,口中唱着酸曲,醉态毕露,看看要跌下马的身子又在一激灵中坐稳,苏洵和受益边走边说着什么,不时仰头朝天吼上几句。
三人生活得无拘无束,其是快乐。
瘦马慢吞吞地走着,马尾甩起,空中响起哔哔之声,有东西被扫中在空中炸响。
葫芦中的酒好似永远喝不完,偶尔,苏序也将葫芦递给两个孩子饮上几口,两个孩子跳得更欢了。
偶尔,瘦马也将舌头伸向葫芦,一卷,芦口倾斜,酒直往口中倒,往往没吞上几口,又被苏序抢到手中。
忽的瘦马头颅高高扬起,双耳竖起,咴咴一声,撒开四蹄,蹄下生起一团祥云,苏序将酒葫芦往腰上一别,身子往前一探,已将两个小子提上马背。
几个闪烁之间,一如放幻灯片,一行早已转过几个山头。
前面数里处的那片山凹,正是貊丘。
白发老者已将珠串收起,笑吟吟地看着数里外的山头。嘴唇一嘬,真气如箭般射向高空,啸声响起,直入云端。
瘦马双耳抖动,云朵飘得更快了,咴咴一声,亦透入云中,如给老者伴奏,附着啸声,越升越高。
“苏序老弟,有小白代步,怎的还是如此缓慢,差点错过了佳期。”白眉老者话中有责备之意。
“就是嘛,谁不知道小白乃天下少有的神驹,当初唐三藏西天取经时都没有误事,眉州至此不过千余里,就是一两日的事,您倒好,用了五天!早知如此就不等你了,反正爷爷告诉我,取得八歧大神骸骨之后,无论如何都要给受益留下做丹药的那份。”离落从茅屋中探出来,虽对着苏序说话,眼睛早瞄向了苏洵和受益。
与一年前大不相同,两个小子长高了不说,虽一路风尘仆仆,但脸上干净,衣着光鲜,一改泥猴形象,与富贵之家小公子有得一比,哪是原来砍柴的刘海哥。
看到离落明艳的脸庞,两个小男孩欢呼一声,撒腿跑向茅屋,一边一个扯着她的袖子,甚是亲热。
离落走到白马身边,苏序早已和白眉老者坐在石凳还聊开了。白马用头低蹭着离落的身子,极具灵性。
“桃谷仙翁久等了!苏序经过忠州时,一点小事耽搁了两天时间,不然早到了。苏洵和受益得您的教诲,现在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别看小小年纪,长年跟着我四处游历,对民间疾苦和人情世故了如指掌,过几年,定会成为栋梁之材。”苏序醉态消失,一脸认真地夸起了两个孩子。
“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清江县现在的那个小子,甩了两人十万八千里啊!你呀,天天游戏红尘,竟成井底之蛙了。”桃谷仙翁指着苏序,恨铁不成钢。
“仙翁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洵儿是我自己的孩子,不便吹嘘,受益可是您看着长大的,我记得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给了其万中无一、人中龙凤的评价,定国公乃武人,其后代真能出震古烁今之辈吗?我怀疑系他人的炒作。”苏序生活的绝大部分就是带着两个孩子走南闯北,数年前,他根本没有见到资质可以与他们比肩的少年。
“井底之蛙!苏洵和受益资质上佳,只是相对世俗之人而言,身具修行天赋者这世上又何止数百上千,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大多在名山洞府潜修,不在俗世走动,远的不说,你看离落资质如何?”谈到子弟资质的问题,仙翁眼界又岂是苏序可比。
“离落姑娘在我看来,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别看离落姑娘有点小聪明,琴棋书画比起那两个小子,嘿嘿,不是差了一点半点。但离落冰肌玉骨,只要将腿疾治好,今后无论嫁给两个小子哪一个,都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苏序站起身来,仰首挺胸,大有指点江山之势。
“你呀!无知者无畏,但愿两个孩子跟着你别错太远。离落岂是蓬蒿人,仙凤哪能落凡尘,五行八字命生成,不由天来不由人。苏序,十年后一切不言自明,咱们又何必作无谓之争,此次到清江侯府,见到南浦侯沧浪子,告诚两小子万不可与其发生龃龉,一着踏错,会让你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千万不要大着(疏忽)!”作为修行界顶尖的人物,桃谷仙翁如此郑重的强调这件事,让苏序背心渗出了冷汗。
他是知道仙翁的本事的,昔日东海之上的一个岛屿,一帮倭奴在上面安营扎寨,从事海盗营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滔天罪行,朝廷多次清剿都无法登岛。后有江湖人士自发组织上百人上岛寻仇,亦被击退。
适逢苏序带着两个小孩子到桃花坞拜访仙翁,被掳上岛,仙翁书信由桃花坞门下递上岛,限倭奴十二时辰放心,倭奴首领哪肯理睬,将书信丢在一边,自行饮酒作乐。
不想时辰一到,空中伸来一只大手,直如乌云般罩住海岛,大手压下,岛上倭奴及建筑,瞬间化为齑粉,一大二小被大手轻轻提起,由空中回缩。数息之后,竟立在数百里外的桃花坞凉亭之外。
凉亭中,仙翁两手轻拍,将灰尘拂落。
灰尘扑簌簌而下,在凉亭外堆成了一座土山,岛上的建筑材料和倭奴的血污,历历在目。
两个两三岁的孩子现在哪件事都没有了印象,可在苏序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有一个他不知道的修行世界,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
可惜的是,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偶有到桃花坞的机会,仙翁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他,两个孩子不具灵根,无法修行,但离落私下教给的落英剑法和折梅手,强身健体和应付普通人已经足够了。
倒是苏序,四五十岁的人了,比桃花坞内半数以上的弟子资质优厚,具有先天灵根,让仙翁颇感意外。
一套醉八仙,一部嗵酒神功,简直对他是量身定做,短短几年时间,凝丹功成。
瘦马亦打破了他的认知,爬山涉水如履平地,除了草料之外,它是什么都吃,平常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心智不在他们之下。
神驹,仙翁曾言,那是白龙马。
貊丘三面环山,一面是一望无际的梨树,梨树行列按九宫八卦排列,不是阵法精通之辈,断无踏入可能。
此地系桃谷仙翁用无上法力打造的一处试阵地,除与桃花坞可通过穿行阵自由往来,还可通过特殊手法与其他位面相通。
在周边的村子里,不知多少年以来,人们中间有了一个传说,一个白须白发白眉的老神仙,住在貊丘,那里是白貊的天堂,有人隔不了多长时间都会看到白貊化成的少年少女,他们或在梨树门舞剑,或在草堂前练拳,但从不与外界接触。
有不小心误撞入梨树林的山民,往往在昏迷之前看到一些梦中才能出现的景物,飞来飞去的神仙,倏忽而至的宝物,吞吞吐吐的灵雾,七彩霞光的祥云,枷锁套住的山魈,会说人话的神猴。在被送出来后,会随着时间将那段经历抹去,直至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
梨树虽然不高,只有胳膊粗细,无论刀砍斧斫、纵火焚烧,都不能伤其分毫,最终,附近的山民不再进入貊丘周围十里之内,有人谣传,那是上古大神殒落之地,人畜进入其中,会神魂飘散,无法参与天道轮回。
有那不信邪之人,偏偏三五成群,结伙进入貊丘范围探宝,数日后,被人送出来之后,都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痴痴呆呆,变成了行尸走肉。
梨树大阵有隔绝人神识的作用,江湖中人亦有潜心问道之士,来到附近筑屋而居,详研进出的路径,数年而难窥其万一。
每五年都会有少年从梨花阵中走出,接引修行之士入内,在葡萄架旁的三座山洞中接受测试,通过测试者留在阵内修行,未通过测试者则被抹去那段记忆,毫发无损地送出阵外。
各门各派的掌门或长老都知道,貊丘是桃花坞的接引之地,是神圣而不可亵渎的地方,每五年测试结束后,被吸纳弟子的门派高层人数都会被邀请如内作客,获得丰厚的馈赠,作为对他们培养和发现优秀人才的奖励。
可以这样说,桃花坞是五大隐世门派最讲道理的地方,桃花仙翁也是存世大仙中最和霭的一位,但见过其真面目的人世上不多。
苏序将仙翁的叮嘱记下,向仙翁讨教起修行上的疑问。
离落和两个小孩在葡葡架下学习琴棋书画,自有桃花坞弟子搬来桌椅,摆上笔墨纸砚和古琴棋盘等物,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呆在一起,一如一年前的样子,只是显得懂事安分了许多。
吃过中饭正待前往县城之际,貊丘派出打探消息的人向仙翁汇报了收集到的信息,得知比赛将于明日开始,城内现在人满为患,共有数十个门派中人参与比赛。夔州府周边似有异动,有一队队三五十不等不知来历的人向清江县城集结,这批人昼伏夜行,从不用言语交流,没有做出任何害人的举动,故没有抓捕舌头,无法探知其目的。
另外,官军夔州、万州、巴东等处都有调动和增兵迹象,但没有发现将官的履新和兵部的调令,一如时常的军事演习,各处都有刚参加完举人试中举的文武举人参赞军机。
清江侯府中亦有千余兵卒化装成老百姓后随清江侯隐入城南钟灵山中,置八歧大神骸骨于不顾,似在逃避什么。
天师府老祖率梅山七子和定国公府汪老太君,京都明帅程式在帅府协助南浦侯坐镇,主持比赛清江县县令孔道辅与南浦侯九爷关系比较亲密,纯粹是个文人,对江湖上的事根本就不了解。
各门各派参赛的年轻人修为差参不齐,无一不是天赋上上之选,各个门派将这次比赛当作了比拼实力和试炼弟子的一次盛会。
末后,还请示仙翁,此次比赛我桃花坞是否派人参赛。
桃谷仙翁只说去看看就好,令其将离落公主作为参赛选手报备,不需他人陪同,自己携其前往比赛。
弟子早将清江县内的住所安排妥当。
苏序率苏洵和受益反正呆在貊丘无事,为了长见识,跟随仙翁祖孙二人到县城。
清江侯府的赛事,没有如武举kǎo shì那样只在白天举行,一拔一拔的人上场,有的顺利过关,有的铩羽而归,待得离落上场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下午,前面已有十人胜出,必须要战胜一人,才能进入第一进院落才是闯关。
她挑的对手是伍台山的胖大和尚智明。
智明身高九尺,使一熟铜禅杖,重一百五十余斤,禅杖起伏,身周丈余,皆是金光灿灿的杖影,高大的身躯隐入杖影之中,光团外真元激荡,如是巨大的皮球。
离落纤细的身子在大球面前显得更好,也许是报幕之人喊出离落的来历,胖大和尚出于小心,只取守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离落的衣衫在对方真气激荡中舞动,她取出玉笔迎风一晃,笔尖射出青光,手腕转摇,拟在光球表面一缕缕刻上图画。
一幅幅水墨画画成,连接成一整辐巨画,渐渐形成画罩,围向光球表面,光球金光大盛,阻止画酌靠近。
离落娇叱声中,画罩在玉笔笔端青光的不断注入下,逐渐变厚,如铁璧般向中间合围,箍得光球嘎嘎作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小,光芒变淡,后来,光团中的胖和尚隐隐现出了身影。
胖和尚咬紧牙关,头上冒起蒸蒸白汽,禅杖起处,卷起一阵阵气旋,击在画罩之上,向外鼓起个个大包,只差一点点就可撕开口子。
离落脚踏凌波微步,将身子如爬楼梯般拔高几步,额头竟与胖大和尚头顶戒疤持平,手中丝毫不慢,玉笔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最后化为六十四支,这六十四只笔随着铜球溢出的光波,幻形为六十四卦,铺天盖地包向球体各个方位。
胖大和尚虎吼一声,双手一扯,将禅仗从中间折断,两手各自挥舞,球体分为二,变成了两个小球。
有卦象断裂,有杖影消散,面罩变薄,这两团光球竟化成太极图的两极,围着和尚缓缓转动,和尚口中梵音唱起,身后升起佛祖虚影。
六十四卦复归于一,玉笔回归离落柔荑。
玉笔笔尖青光没有了先前的浓厚,一个趔趄,离落差点凌空摔落。
桃谷仙翁在台下捋着白须,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苏序看着离落的脚尖,暗暗着急。
苏洵和受益两人已经为离落的战斗喊得声嘶力竭,仍在不停地为其呐喊加油,汗水浸湿了两人的衣衫,恨不得己爬上台去咬胖和尚两口。
离落一口鲜血喷出,血雾冲向画罩,突然青光大盛,画罩中的山山水水自行移动,互换着位置,竟分为三,分别向两团光和胖大和尚罩去。
轰轰轰三声大响,三个画罩死死收缩,变成了三个小小的蜡丸,滴溜溜滚落离落手掌之中。
离落缓缓降下,如天女散花般,从其袖中飘落一瓣瓣桃花。
桃谷仙翁脸上绽开笑容,苏序舒了一口气,苏洵和受益从地下一蹦老高,落地时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离落回眸向台下,嫣然一笑,如绽开的白莲。
手一挥,三颗蜡丸炸开,在半空中组成一幅画,半山腰,一座庙,胖大和尚单身持杖,口宣佛号,转身进入寺门。
画浙渐隐入空中不见,“阿弥陀佛……”如醍醐灌顶,在每个人耳边萦绕。
离落一瘸一拐地走向擂台边缘,就待向爷爷等人报喜。
“贱人,纳命来!”两声悲愤的声音响起,两朵红云从观众中升起,扑向离落。
离落不管不顾,只注意脚下的木梯。
“且慢!赛前早已签订生死状,不得寻仇,两位大师是要让天下人嗤笑吗”梅山七子的老六和老七护在离落身前。
“智明乃我五台山第三代第子之首,深具佛根,前途光明,可望成佛,如此年轻,今日圆寂,岂不痛心!妖女如此歹毒,智明一直取守势,虎无伤人意反受其咎,分个胜负即可,为何害其性命今天不废了你,难平心头之恨!”红云大师变掌成爪,抓向梅思归。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梅思归手中宝剑并未拔出,剑鞘点向红云,将其逼退五步。
红业大师见此,挥掌而上,两人来攻梅思归。
梅思归长袖一拂,红业大师如被巨锤撞中,口中喷血,倒跌下擂台;右腿起处,红云被脚尖点中太阳穴,栽倒在擂台边缘。
梅思归负手而立,眼晴扫向台下,冷冽如寒风!
离落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