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老宅。
府中下人、保姆记得非常清楚。
去年初秋,金府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至于为什么了不得……
那还要从门房世代为金家打更的守门人说起。
在他为金家守门的岁月里,有一席青衣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在去年初秋,早已古稀之年的守门人再次见到了记忆中的那席青衣。
没错!他没忘记!那眉、那眼、那份洒脱不羁。
他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让人羡慕。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因为激动,守门人唱得秦腔、吼得京剧的嗓音走了调,像极一只待宰的公猪。
金家上下一片哗然,对于这位已经消失十余年之久的家主,更多只在金府老奴们茶余饭后的回忆中听说过。
相对于守门人溢于言表的喜悦,一席青衫的中年男人却显得镇定的多。
轻拍守门人的肩膀,青衫中年温馨一笑:“阿福,好久不见!”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阿福老了,可您还是这么……这么光彩照人。”肚中的墨水似乎难以表达守门人心中的激动,久久揣测,最终拉着青衫道了一句光彩照人。
用衣袖逝去守门人眼角的泪珠,青衫拍了拍他粗糙的老手:“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毛毛糙糙的?这次回来不着急走,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但现在……我们不能让客人等久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是阿福的不是,我只是见到少爷太激动了!老奴……老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少爷!”说着说着,守门人又失声哭了起来。
青衫中年细长的眉眼微微弯起:“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是回来了么?开心点!你这样不是让客人看我们金家的笑话?怎么说你也算是我们金家的脸面哩!”
“噗~少爷都一把年岁了,还喜欢拿阿福开玩笑!客人就在中堂,我这就引您过去。”老年斑都已经爬满面庞的守门人难得路出一抹少年般的欢愉,躬身带领青衫中年朝正厅走去。
一路之上,金府下人纷纷侧目,他们没想到,这席青衫就是一直活在故事里的家主。
很不一样,但又很一样!
不一样的是,岁月蹉跎似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一样的却也是……他们这位家主真的如老奴们所说一般的……漂亮!
羡慕、赞叹、惊愕……思绪万千的金家下人在见到家主之后又纷纷猜测起来。
能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主重回金家,那位客人又是什么身份?
金琉儿当然不知他人想法,在老奴阿福的指引下,刚刚跨进中堂,目光就朝那位坐在中堂主座,虽年事已高但仍风韵犹存的老妇飘去。
“你回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空灵却威严至极的声音从老妇口中传出。
青衫讪讪一笑,细长的眼睛转向一旁:“自然是回来看看老友。”
顺着青衫的目光,一位两鬓斑白、长发束于脑后的老者坐在老妇身旁。
听见青衫的声音,老者堪堪睁开双眼,路出一对灰白的眼球,伸出老手指着青衣道:“金琉儿,你死就死在你这张嘴上!”
“……”
“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中堂中传出一阵酣畅的笑声。
老者起身,与青衫紧紧相拥,一旁老妇也满眼都是回忆的美好。
“哈哈哈,宁老鬼你还没死?”
“我要是死了,怎么帮青竹抓住你这只十年都不回家的白眼狼?”
听闻,青衫中年一阵尴尬,一旁老妇也愤愤将目光移向一旁。
见状,宁瞎眼哀叹:“你们这是要逼死老头子我啊!”
却不想青衫中年与老妇异口同声道:“这事跟你没关系!”
听闻,宁瞎眼急忙讨饶:“好好好!跟老头子我没关系,没关系!哈哈哈,行了!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你俩也别绷着了!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吧?”
老妇幽怨的瞪了青衫一眼,这才拖着长音道:“就知道你们两个酒鬼碰一块儿准没好事!放心!青竹酒……管够!”
宁瞎眼与青衫相视一笑,勾肩搭背朝走出中堂。
“金琉儿,也不知你些年酒量涨了没有?可别浪费你家青竹的好酒!”
“切!宁老鬼,我看你就是七月半的鸭子,嘴硬!今天我非得把你喝趴下!”
“如此甚好!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在那鬼地方,嘴都淡出个鸟了!”
“哈哈哈!”
……
那一夜,没有人知道宁瞎眼与金氏夫妇说了些什么。
他们只知,那夜,金家厅堂酒香四溢,金府的景观湖中,多少条锦鲤醉翻了鱼肚白。
他们还知,伴着初秋透骨的秋雨,有很多金家下人梦中惊醒。
原因无他,只因那句伴着惊雷、宁瞎眼从厅堂中传出的话:这天!怎能蒙了我的眼?
……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
随着秋后的蚂蚱有气无力的在草中跳跃,金府上下似乎已经忘了那位神秘来客,毕竟宁瞎眼在他们眼中,只是过客。
但,伴随着一双滴溜直转的媚眼,金府上下都知道,老佛爷那对如同掌中宝般的孙女已禁足一年又一天的时光了!
“啊啊啊!要无聊死了!每天除了背奶奶给的这些晦涩难懂的孤本,就是练字、画画、学女红!这分明就是回到封建年代了嘛!真把我们当成未出阁的大xiǎo jiě了?”一位身着青花白旗袍的少女,在金家古色古香的书房窗前望穿秋水,忍不住抱怨道。
一旁,一席黑色牡丹花旗袍的妙人儿冷冷的白了少女一眼,那唇眼眉宇竟与少女无半分不同:“金九凤,你没资格抱怨,别忘了我们这般都是托了谁的福!”
听闻,青花白旗袍少女如同炸了刺的小母鸡,梗着脖子站到黑旗袍少女身旁怒声质问:“金九凰,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告密,我们能被关在这里一年?那可是一年啊!我一辈子能有几个一年?”
金九凰似乎并不在乎自己mèi mèi发火,也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背后嚼舌根的卑鄙小人,稳稳在桌案上的万鸟朝凤图中填上最后一笔,这才起身望着自己mèi mèi,冷声道:“我不说,奶奶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你用药迷晕了我,代我出了任务,还捅出了大篓子!我们能被关在这里一年?你有火,那我的火朝谁发?”
被戳穿糗事,九凤再也绷不住脸,急忙一脸讨好的拽住金九凰的手臂,撒娇道:“哎呀!姐!我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我就是想……你看你马上就刑满释放了,能不能帮mèi mèi我也求求情,毕竟……”
九凤的话还没说完,金九凰便甩开了她的手臂,轻轻掸开旗袍下摆的褶皱,转身离去,只留一句冷冷的话在九凤早已看烦的书房中回荡:“别想了!我不会为你说情的!奶奶说了,不满三年你哪也不许去!”
“啊啊啊!臭九凰!坏九凰!比我早出生一分钟你神气什么?不求情就不求情!不就三年嘛!老娘还不走了呢!”望着金九凰的背影,九凤张牙舞爪的娇喝着
可无人理会,九凤很快便安静下来,倚着书房窗棂,脑中不仅浮现起那道穿着黝黑羊皮坎肩的身影。
“你一定还活着,对么?”
轻叹惊起窗前梨花树上的百灵鸟,带着少女怀春的思绪飞向远方。
双翼划过天空,秋雨之下,华北旮旯的冯家村南山上,一双枯瘦如柴的手破开土层。
随即、惊雷漫天。
秋老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