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从小木屋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雪越下越大,蒙蒙的光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小木屋旁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墓碑,墓碑上没有字,粗鲁的镶嵌着一枚两枚甚至是许多枚的勋章。他们的主人在很多年前已经死去,如今他们的孩子也死在这里,勋章还在,如同他们凝视世界的眼睛。
……
张景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积雪来到第一道检疫站门口。
检疫站有两条通道,一条排出长长的队伍,宛如寂静的长蛇。
一条却空无一人,只有无聊的检验员在打着哈欠,空荡荡的桌上一个茶杯还冒着热气。
张景走在那条甬道上,与他一肩之隔的变异人纷纷开始遮掩獠牙,收束起左右晃动的尾巴。
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裤脚,低声说着:“哥哥,我好饿,我好饿!”
她枯黄的头发下面是张皱巴巴的小脸,黑瘦的小手像干枯的鸡爪。
孩子的母亲急忙冲过来拉开她的手,周围的警卫如临大敌般的围了上来,平端着黝黑的步枪。
孩子的母亲事实上不过二十多岁,黯淡的衣衫和苍白的面孔让她显得憔悴又苍老。
她怯怯的向四周拱手作揖,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来换些吃的,她还是孩子,她还不懂事……”
她的牙齿尖锐而锋利,却清洗的很干净。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散发着青色的光,显得清冷又柔和。
张景微笑着向警卫表示感谢,从怀里掏出一块夹着肉干的面饼,递到了孩子的手上。
“吃吧,吃吧。”
他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因为他想起那些墓碑下埋葬的孩子,同样大小的孩子。
他拉起那母亲作揖的手,轻轻的将她弯曲的后背抚平,笑着说道:“你瞧,她笑得多好看?”
“或许……这才是我们原来的样子。”
检验员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可他身后却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查验完毕后,张景从检验门内缓缓走出,他凝视着远方城市的虚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话:
“伎女比优伶更高贵,因为她们至少袒露了胸怀;hàn jiān比叛徒更高贵,因为他们至少选择了方向;食人魔比政客更高贵,因为他们至少选择了诚实。”
……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屋檐上凝了一层霜。
烧水、铺床、简单嚼个馒头,再能洗个热水脚,便是他人生最大的幸福。
他是个孤儿,早就忘记了亲人的模样。
他有一个监护人,是他的小姨。或许几个周后当他成年的那天,他会成为他小姨的监护人。
因为她是个疯子。
事实上,她不疯的时候是个聪慧坚毅的女人。
她会弹琴,会跳舞,会玩枪,也会把自己打扮成淑女的样子,然后在中央广场上向领袖的雕塑竖起中指,露出轻蔑的笑。
然而三年前的一天她突然一病不起,醒来后就显得神志不清。最后她被判定有强烈的狂躁型精神分裂,被关在一家精神病院里。
有一次他去看她,她醒了过来。
她盯着他的额头半天没有说话。那皱眉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她郑重的对他说道:“去东翔找那个老混蛋,要不然你也快要疯了。”
东翔是所学院,全称是东翔职业技术专科学院。
它在平民区很有名气,因为它有两个有名的专业。
一个是烹饪专业,号称能把宇宙间肉质最老的赤冠星雕煮出小鸡炖蘑菇的味道;一个是维修专业,号称能用家用电器拼凑出一部能动的机甲。
这所学校的校长姓贾,是个见风使舵、贪财好色的老混蛋。
但这混蛋对张景不错,至少给了他兼修两门专业的机会。
可惜他学的不好,做菜水平始终没有什么长进,对机甲的理论研究也只是一知半解。
但奇怪的是,随着他病情的发作,他的记忆力反而越来越好,头脑越来越清醒,手指越来越灵活,只有身体瘦的不成样子。
这几年来他的进步很大,否则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全市时薪最高的京华大酒店的大厨助理,成为学校维修部里的第一高手?
不得不说,这都是命。
如今他能用普通菜刀把最难处理的迦洲炎牛片成不足05mm的薄片,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二。
他能轻松的操作器械通过肉眼难辨的间隙,将同样肉眼难辨的wēi xíng零件装进机甲的发动机里。
这实在不容易做到,所以他赚钱相对要容易一些。但如果常年要资助许多食量不小的变异人孩子,他还是经常入不敷出。
……
张景喜欢刀,尤其是各种各样的厨刀。也许只有紧紧攥住手里的刀,他心里才略微有几分慰藉。
每天夜里他都要练上两个小时的刀,这个习惯他已经坚持了整整八年。这把黝黑的重达二十八斤的厨刀在他手里不断变幻着角度和方位,他甚至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玩出许多花样。
这把刀是他的工具,也是他的手臂。既可以用来切萝卜丝、切土豆块、在豆腐上雕花,自然也可以用来shā rén。
他第一次shā rén时是十四岁,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些孩子的时候。
初次见面时,他们被关在一个岩洞里,岩洞的前门被牢牢钉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活门,他们在黑暗里相互依偎着,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那时有一个眼球通红、满身恶臭,时不时还手脚乱颤的男人从岩洞里掏出了小七,动作娴熟的就仿佛从鸡窝里掏出了一只鸡崽。
他狰狞的样子至今让张景记忆犹新,他终于忍不住举起了刀,砍掉了他那颗肮脏的脑袋。
但悲剧还未结束,食人魔听到风声后,一个个成群结队的赶来。他们都想要争夺这块肥肉,一个个垂涎欲滴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他们都患有严重的库鲁症,这极大的影响了他们的行动,张景也正是依仗这一点和他们苦苦纠缠,拼尽全力的杀下去,杀下去,继续杀下去。
他从冬天杀到了秋天,从恐惧杀到了麻木。
他shā rén的手段越来越干脆利落,他杀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有一天有颗砍下的头颅挣扎着咬了他一口。
他才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人肉真的有那么好吃?
他学会了搭建房子,加固木屋,将觊觎者统统赶走。这三年来有些孩子已经渐渐长大,敢拿着菜刀和野兽厮杀,敢赤手空拳和那些混蛋拼命。
杀到最后,老五变成了老二,十九个孩子只剩下六个,木屋终于清净了。
他们在木屋的前方竖起了一根木杆,木杆上密密麻麻的缠绕着风干的人头,那些食人魔的人头。
不论是凶残的、怯懦的还是狡猾的、愚蠢的变异人,一个个从小木屋前走过,却一个个警惕的不肯靠近。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孩子,也是会shā ré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