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幽深的黑色覆盖下来,面目狰狞的树木在暗处发出冰冷的笑声,森林的远处,还有着窸窣的动静,黑夜笼罩着的森林,总让人打颤。终于大家赶到了指定的猪子山集结点,集结点在猪子山山脚下,这个地方是藏族和裕固族牧民夏冬两季轮流放牧时选定临时歇脚点。这里没有木屋或遮雨棚子,只有两个用石头垒砌的临时羊圈。山脚下有条小河,小河不远的地方有汇集的一个大水泡子,这里取水方便,家畜们饮用也方便。呱呱之所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的确可以靠着石墙围栏在夜间阻挡一些野兽,是理想的备选营地。
找个石头墙角,横担上几根木杆子,折扇上一块防雨布,就可以搭建成一个简易的帐篷。还是老规矩,昌元领着三孩子捡拾柴火,呱呱负责搭建帐篷,盛元埋锅造饭。在一处石头墙的北面,昌元发现了牧民捡拾好的柴火和堆积的牛粪,黑灯瞎火的领着几个孩子荒野找柴火确实不易,昌元让孩子们在柴火垛上搬了一些干燥的木柴和牛粪,打算明天一早天亮后再找些柴火给牧民补充还了。
营地上篝火燃了起来,顿时大家觉得暖和起来。盛元用两个三角树杈一根横木做的简易烧烤架已摆弄好,今天刚猎获的小野猪崽已经放在火上燎起毛来。没有热水退毛,盛元索性任性用火直接烧了猪毛挂干净后再净膛。猪毛烧着的味道很难闻,五九给恶心的用手直捂着嘴,不过为了美味的烤乳猪也就认了。盛元用bǐ shǒu挂干净了烧焦的猪毛,整个小猪呈诱人的淡淡的金huáng sè。盛元让三个熊孩子在营地外绷着猪仔,在火光的照射下开膛破肚,将五脏六腑掏出来扔掉,脏器还冒着热气,似乎一个鲜活的生命刚刚还在呼吸一般。盛元用刀砍下踢脚和猪头全扔掉,随后用一根长木杆子窜起来烘烤。
呱呱在石头羊圈的四角也升起了四小堆火,之后在上面盖了一层牛粪。有人烟的地方,肉食性动物一般不会轻易造访,这也是呱呱生火的原因。
时间不大,外焦里嫩的烤乳猪就出炉了,馋得五九、石聋子直流口水。走了一天的路,大家都饿了,五九接住盛元给递过来的一根肋条骨,摔开腮帮子,大嚼特嚼起来。肉刚从火上拿下来,烫得五九呲牙咧嘴,他夸张的吞噎着,满嘴都是肥肥的油水,像是饿狼扑在羊上,惹得大家混堂大笑。石聋子和家程的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几个小孩吃的都是满嘴流油,直呼过瘾。大人们何尝不是,一口肉一口酒,再来口烟,那个美滋滋的劲头甭提多爽了。
吃过喝过,呱呱吩咐大家抓紧时间睡觉,后半夜根据天气等情况再打猎。有了石聋子上次遇险的经过,呱呱将巡夜安排略作了调整,将昌元和石聋子分在一组,盛元和家程一组,呱呱和五九一组保持不变。每组值班一个半小时,昌元组先值班,呱呱组殿后。大家按照新的安排,睡觉的睡觉,值班的值班。呱呱和五九先来到遮雨棚地下,在靠墙角的一个地方,呱呱合衣卧下到头就睡,五九头靠着呱呱身体,也睡下了,没一会五九的鼾声就出来了。盛元坐在火塘边吸着烟,昌元和石聋子拿着火把四下查看。
呱呱和昌元不知道盛元盗取岩羊的事,待昌元巡逻归来坐在火塘边,家程纠结地给昌元讲了事情的经过。盛元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家程,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被出卖的哀怨,家程不敢对视,底下来头用手揉捏着他的衣角。昌元问了羊在哪里,盛元踢了家程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取过来的,也懒得理他说话。家程屁颠屁颠的扛回了偷来的岩羊,昌元打开蛇皮袋子看了看被砍的齐整的岩羊,语重心长的对盛元说:
“老二,我们打猎,你要明白,是大自然馈赠了我们食物。动物和人一样,尤其是狼,之所以世界上还有狼,就有它存在的道理。从狼口里掠食你这是在刀尖上添血,狼群迟早会跟你算这笔账的。告诉你,距离这里不远的河边,有个大水泡子,那里一下雪每年都有大批的岩羊会被狼群赶到泡子里冰冻起来越冬,你难道不怕他们吃完那里的羊再找不到吃的而饿死吗?”
“哥,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狼在自然界怎么会饿死呢,笑话。它们围猎那么多的岩羊,我拿个一只两两只的不算什么!我要狠狠心,就会把那的羊全给扒了,扛到镇上卖给城里人去,好好过个丰收年!”盛元说道。
“老二,你要那样,我们老刘家祖上那点阴德就算是让你给损完了!你知道俺们爹为什么在村里有威望吗?尽管咱穷点,但伤天害理的事咱不能做!你现在没有结婚,我能理解你攒钱娶媳妇的迫切愿望,但不是像你这样不择手段。我们是村里世代有名有号猎人,看来这名声要毁在你手上了!”昌元道。
“哥,看你说的,哪里有那么严重?你忘了徐家狗二蛋子他爹,去年从山里弄回来的那车黄羊了?就他那眯瞪个眼睛的样,能打一车的黄羊?他去镇里集市买黄羊的时候,还给村里书记和村长送去过一只呢,听说连县里管林业和防疫的当官的都给送了。那批黄羊我看过了,没有一个枪眼儿,哥!我盛元在村上枪法你是知道的,徐家狗二蛋子他爹啥枪法你也是知道的。有次我和金澜他爹吃旱赖肉喝酒的时候,金澜他爹偷偷给我说了黄羊的来路。你说我,我还没有找你说呢!有这样的致富信息,你确保守的捏着什么猎人道德精神跟老古董样,真没法与你沟通,也不知道嫂子是怎么跟你过到一块去的!”盛元道。
“老二,你再瞎浑说,回家后我只好去祠堂里请出祖爷爷的鞭子,替爹教训你了!俺们爹死了,猎人的骨气和精神可没有死!你看看,这几年你跟那几个二流子小青年混的二不垮五的,成什么体统?就你这样的还想娶媳妇?”昌元道。
“哥,我滴个亲哥,你好意思说!俺们爹活着的时候,给你娶了媳妇盖了房还分了地,我年幼没有赶上好时光。如今爹走了,你说当大哥的,如今我房无半间地无一垄,钱没有钱,要长相没长相,要姿势没姿势,好不容易看上一姑娘,人家还嫌弃我们家穷。哥,我滴个亲哥来!你除了整天在我耳边唠叨,你给我做过些什么?俺们娘病了,嫂子和你打架,你说你们有过来照看过娘一天吗?哥,我滴个亲哥,她是俺们亲娘来!哥,我滴个亲哥,我是你亲弟弟来!”盛元怒唬道。
“老二,越说越不靠边了,你上不了天了怨**把你给赘住了!娶不着媳妇也是哥的错?看看你那怂样,人家雪梅姑娘看上你才瞎眼呢!也罢,来年开春,卖了那头牛和骡子,再卖些麦子,凑些礼银钱,你就去雪梅姑娘家找他爹去提亲去!”昌元回敬道。
“刘昌元!你还是我哥不?我的雪梅拼什么让你说三道四的,她瞎眼看上我是她的事关你屁事!卖了牛和骡子,说的轻巧,卖了它,二十多亩地你下地拉犁去啊?你看看我们同村的,你还骡子牛马驴呢,人家早已经四轮子手扶子机械化了。你看看人家狗二蛋子家那漂亮的洋房和耕地用的大东方红拖拉机,多拉轰?你是老大,你当家,你看看你当的这个家!亏你好意思说咱们还是猎人,你看看村里那些天天吃肉喝酒的,哪个不比咱家强,哪个又是靠打猎吃肉的?我侄子、你亲儿子——宝宝,那天哭着说叔叔他想吃肉!肉在哪里?老大?你打猎,你打的猎物在哪?我很想去肉铺子给侄儿割上二斤肉来让他好好吃一顿,可是我这个当叔的是个窝囊废,翻遍了裤兜找不出一分钱来!”盛元继续怒唬着。
“老二,你喝多了,睡觉去!”昌元厉声喊道。
“老大,我的哥,我滴个亲哥,我是喝多了,不喝多我胸口子憋的难受啊!俺们爹刚走的那段日子,你知道俺们娘是多么难,你知道吗?你们两个黑心的狼羔子,大冬天我眼睁睁的看着俺们娘端个水盆子给你们洗衣服被褥还有你媳妇的内衣内裤,手指头冻得开裂,裂了一道又一道跟老树皮一般没有两样,你们眼下看不见;俺爹娘尿一把屎一把将咱哥俩拉扯大,你作为老大给俺们娘洗过一次衣服吗?大冬天,清早俺们娘挪着个小裹脚,颤歪歪的在房顶上扫雪,你俩在热火的坑头里睡大觉,雪扫下房堆在院子里你都不知道拉出去;俺们娘辛辛苦苦做好饭,你媳妇说插猪食一般难吃;俺们娘下地回来,冷锅冷灶,快速滴扒几口冷饭又去上地了,没有菜没有一点油水,她还惦记地理的庄家,你媳妇却嗑着瓜子在邻居家织什么狗屁毛衣!你媳妇揍了俺们娘几次了,你知道吗?每次俺们娘都是偷偷的抹眼泪,实在憋屈的不行了就到坟头哭俺们爹,哭完了回来该干嘛干嘛,你扪心自问俺们娘给你告过状没有?俺们娘生病了,老大,你在哪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医药费我挨家挨户的借,借的人家都不愿意再给我借了,你却跟你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抽着黑兰州喝着五星陇派酒!老大,这几是你!我的愤怒一腔子,道不完说不尽。”
“老二,瞎咧咧啥,这里有孩子,别乱说!滚回去睡你的觉去!”昌元再次厉声吼道。
“老大,你赶我走了,好!这些年你媳妇说的养活我们了,也着实让你们费心了,自从俺们爹走后你可做回主人了,我和娘娘像蚕蛹一样被你们养活着!打猎回去,我就将俺们娘接到县里去,我租个房子在县里打工挣钱养活俺们娘,你继续做你的猎人去吧!但有一事,你妄想见俺们娘一次!俺们娘活到哪天死了也用不着你发送!老大,我的哥,我们兄弟想说的话还很多,可今天我不愿意再说了,这是第一次跟你说这样的话也是最后一次!”盛元的强忍着没有让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了,红着眼睛对昌元说。
盛元猛地灌了几口酒,呵呵大笑几声,留下昌元和家程、石聋子尴尬地杵在火塘边。火塘里的木柴烧噼里啪啦的,将昌元的脸烤的通红发热。昌元吸着烟,逐个地在心里回放盛元刚才说过的那番话。盛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嘴里哼起了小调,在石头圈里找了个地儿撒了一泡憋屈的尿,舒服极了。
“昌元叔,对不起,都是我多嘴,是我不好,不该向你打小报告的”家程一收往日那飞扬跋扈的凶样,低着头对昌元道歉道。
“不管你们的事,没事了,你和石聋子都去睡会吧”昌元摸着家程的头,关切的回应道。
夜,还是那么的黑,那里的月亮和星星,完全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宇宙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