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岸早已大怒起来,直指斗云破怒道:“你仔细看清楚了!你一手训练的军队,一个个倒在恶沼瘴气中,一个个死在毒虫蛇蚁上,道路不足百里,山涧沟壑累累都是一具具尸体堆叠枕籍,你的同袍好友,你的生死至交,发疮背肿、手足溃烂,遮天蔽日的浓林大雨中,到处都是断臂残肢的甲士碾转哀嚎,这一切大痛苦、大悲惨,统统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懦弱无能,因为你不敢强争,因为你不过皇权下一奴隶!”
斗云破望着眼前历历在目的凄惨景象,心中大恸,早不由的泪如雨下。
归岸声如刀戟,一声声直刺人心:“斗云破,你若当真有些许心肝,就该当砸碎枷锁,反出皇城,杀了苏毋成,为三军请命,为苍生救苦!”
“我,我?一定要去救他们!”斗云破紧紧握住了脖颈上的枷锁,一霎时,哗啦啦猛然响动了起来。
“不错,你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大豪杰,你岂能甘心受辱?你该当跃马提枪,挥喝千军万马扫荡人间妖氛才是!”归岸目光闪烁,直直望着斗云破沉声道。
咔擦,生铁铸造的枷锁已生生被斗云破掰开出一道裂缝出来,只听他仰天一声长啸:“不错,堂堂我斗云破何许人也,岂能被区区枷锁所困!”
“很好,你很好,杀出去,杀他个血流成河,杀出个血洗新乾坤出来!”
斗云破蓦然回首,已然双眼赤红如血,顿时已是全身瑟瑟发抖,几乎再难忍耐:“杀,杀,杀!”
“很好,很好,凭你的本事,以你的无双才干,杀!这世界本来不配给你定什么规矩,所有法则,应该由你的刀和血一行行重新编就,斗云破,你还等什么!”
斗云破啊的一声大吼,生铁枷锁咔擦一声已被扯裂了开来:“哈哈,好,这狗屁的世界,东方的道理就不同于西方,南方的道理又不同北方,千国万教,就有无数道理来评判同一件事情,呵呵,这同一件事情,有人说他是笑话,有人说他是惨剧,有人就说他是史诗,更有人说他是疯人梦呓,人人都有一番经天纬地之论,人人都想要压倒别人而成盖棺之论,呵呵,这棺材盖上百年千年,仍旧要有人来翻案,呵呵,你翻案尚且未有坐稳,却更有人来翻你的案,这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却不过是一块木板而已,定论永远都会定在人们愿意接受的定论上,你既然已经心中有了一个定论,何必还去同人争论长短,翻什么屁案?”
“不错,这世界,所有的道理都把握在身居高位者手中,他想要有什么定论,他这定论就一定会成为定论,呵呵,他们有喉舌,他们有爪牙,他们自说自话,哪里容得别人来争长论短?好,你很好,斗云破,我早说你气概冲天,何不杀出一个新世界来,自己再写就一番真正的定论!”
斗云破一头长发根根漆黑如镜,却呼啦一声四散飘扬了开来:“不错,我当率领千军万马,踏碎一切虚妄,重新填满铿锵浓墨!”
“很好,很好,杀啊!”
斗云破却忽然转过头来,向归岸笑道:“致使千军万马陷身蛇窟雨林中,白骨夜哭,骨肉分裂,这,究竟是谁人之过?”
“这?”归岸一滞,却不由大声道,“你当然不该放权,大英雄大豪杰,岂能有分毫受制于人?”
斗云破点点头,却拿起了地上沉甸甸的铁枷道:“可是,我已然受制于人了?”
“你?”
斗云破忽然一笑:“我既然受制于人,那便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了,不是英雄豪杰,却要由我来重新改写天下定论,岂不是要由懦夫来书写法则?”
“荒唐,大英雄挫而不折,折而不挠,区区苦厄又算的什么?重新再来过,天下谁属未有定论!”
斗云破点点头:“好,又是一番大道理,只要想做一件事,那么翻来覆去全都是道理,若不去做一件事情,翻来覆去仍旧全是道理,请问,这无数道理,当何去何从?”
“这,自然由心而定,无愧天地!”
“很好,由心而定?哈哈,由那一颗心?由我的心,还是圣贤的心?若是由我的心,天下芸芸众生都是我,那便有无数心则,如果由圣贤的心,那圣贤非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圣贤,他又凭什么对这具体一事定以法则?”
归岸额头青筋一阵跳动,不由愕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斗云破哈哈一声大笑:“我没有意思,兵家胜败,就事而论,那一千家在一千种场合就有一千种定论,呵呵,他们不是我,又凭什么来定论我?我自己的定论也不过是由我区区数十年人生经验而有所定论,又能做什么准?既然做了,当时无怨无悔,那么以后也一定无怨无悔!真对真错,千年万年任由别人去讨论翻案吧,老子却绝不会再想。”
“你,你就如此肯忍心看着昔日部署一个个惨死半路上么?”归岸突然勃然大怒道。
斗云破突然摇了摇头:“是谁将他们绑在战场上的?是督战队?那督战队又是被谁绑在战场上的?是大元帅,那大元帅又是被谁绑在战场上的?是国法?那国法又是谁人而定?
是千百圣贤昼夜不息苦思冥想而来,呵呵,那他们苦思冥想又究竟以何为根据?以他们数十年经验为根据么?那他们有如何区别自己数十年经验是真经验还是假经验?是片面经验还是一时一地的经验?穷搜广索,他所倚靠的,只是巧合事例中巧合的经验,巧合经验中又巧合的心得!
呵呵,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时间,他们巧合的心得未必会那样坚定,请问,所有道理、法则,统统都是建立在无数巧合而得的经验么?”
归岸脸色一阵大变,却似乎怒不可遏一般气喘吁吁道:“你,你放屁,你斗胆,你怎么敢狂言大语,敢说一切圣贤的经验都只是巧合所造就?”
斗云破望着天空,悠悠然一笑:“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几年后号称最尖端最科学的宇宙物理学说得,还记得有个叫做柚子的废物曾对我说过,宇宙间两颗离子相撞,是极其偶然的,可物理学不承认偶然,但是,满满一教室人聚在一起听课,同样还是极其偶然事件,同样是宇宙间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巧合!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才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而笑,那前世又有多少次的机缘巧合才可以让你从无数量的图书中看到一部经典,看到一部小说?唉,这种巧合,几乎不啻于天地重开宇宙重现,看到一本书,读到一行字而能够会心而笑,已然是宇宙世界上最大的巧合奇迹,你心中能够有一番体会领悟,那更加是奇迹中的奇迹,这无数次的奇迹巧合,终于重重累叠为你的经验、法则,你又用这纯属巧合的经验、法则编写法典,创造法律,请问,所有的圣贤经典,岂不是茫茫宇宙中概率极低的一段巧合猜测么?”
归岸不由的向后一退,已大声吼道:“胡说,胡说,你这疯子,你要毁掉这世界存在的根基么!”
斗云破仍旧淡淡一笑,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用极其偶然的巧合经验,制造出万世不易的法则经典,用这军法、国法束缚住千万人无怨无悔去死去生,呵呵,哪个有错,哪个又没有错?”
斗云破当啷一声已将厚厚的枷锁扔在了地上,喟然叹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我斗云破不在其中,你笑又何妨,哭又何妨,骂又何妨?”说罢,轻轻一纵已直跃下了城头,可归岸却犹如疯狂一般,已然的双眼血红,大声恶吼道:“来,来人啊,杀了这悖逆乱臣,杀了这无君无父的狂徒孽子,杀了这视国家江山如虚妄偶然的异端邪魔!”
白玉神峰之顶,光华一闪,斗云破已晃荡着双腿坐在了上面。
玉峰内,城池蔓延,兵马阵列,归岸身穿九龙袍,恶狠狠的大吼道:“来人啊,杀,给我杀!将斗云破这乱臣贼子的父母、兄弟、师父朋友,统统杀个一干二净,哈哈,杀啊!”
城门下,有人跪倒一片,纷纷一个个被拖拽上了斩头台,有人大声哭嚎:“父亲,我是你女儿啊,父亲,你不能杀我!”
归岸神色一滞,忽然哈哈一声狂笑,已然大吼道:“杀,只要是斗云破的亲眷,我统统不让他有一死好过,给我慢慢杀,先剃了她鼻子,再割她耳朵,再砍去他双脚双手,慢慢的杀,哈哈,我是天地宇宙间无上至尊,让我不痛快,我让他生生世世都不痛快!”
玉峰中一幕幕血腥直溅的白玉神峰血海般红了一次又一次,斗云破微微一叹:“做了至尊,难道就不是奴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