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卜元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眠,此时已过三更天了,落日晚霞里那个在溪边哭得梨花带雨的貌美少女填满他的脑袋,一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些生疼。
旋即想到少女最后轻启樱唇说的一句等你学成归来,我们便成亲吧。心中又不免感到一阵温暖,豆蔻年华,恋人的许诺总是充满着**与动力,那些个你侬我侬就好像冬日里的腊梅、秋日里的红枫,在一派肃杀之意中点缀出万物的点点生机。
关于这片神州之地上修道者的传闻,柳卜元打小便听闻不绝,毕竟大多数凡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免都是修真者能够腾云驾雾,翻云覆雨的神奇。而在这小小的边远小镇上,修道者是很不常见的,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出现的往往都是那些美轮美奂的修道圣地的传说,今日拜下的和尚还是他所遇见的第一个修道之人。
也不知自己到底能学成什么样子,柳卜元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对往后的修道之路,他感觉到矛盾,一面是父辈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是离家的不舍。
“怦!”柳卜元的感官天生便比常人更加灵敏,突然间听到院落中传来声响,不大不小的声音闯进尚未入睡的柳府小少爷的耳中。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总是无畏的。柳卜元好奇之心大起,匆匆忙忙地披过衣衫便寻着声响的源头而去,绕过亭廊,在那正堂背后的院落之中,两道剑拔弩张人影赫然映入眼帘。一人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柳府管家——何昱霖,而另一位居然是白日里那位灰袍僧人——觅苦和尚。
“觅苦和尚,你枉称佛门高僧,不但投靠魔教,还出手暗算我。哼,如此不够胆与我正面一战吗?”此时的何昱霖似乎已然是负伤在身,竟半跪于地,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英气,与平日里那幅和善的模样大相径庭。即使受伤在身也有股强横的气势由内而发,让毫无法术根基的柳卜元也感到一种急促地压迫感,空气中充斥杀气,杀机尽显的样子更衬出他的威武的气势。
反观那觅苦和尚,白日里的慈祥也一扫而空,嘴角处挂着几分狞笑,看着怒发冲冠的何管家道,“谁不知你何昱霖在太清门的赫赫大名。一身三清化气决的火候也是如臻化境,即使太清门,上清门和玉清门中也罕有敌手。倒是你们这些人自诩正道,下药偷袭为你们所不齿,可惜今日恐怕就栽在你们的不齿之处上了。”说罢,觅苦和尚脸上笑意更浓,一股阴郁盘桓不散,一副大有把握斩杀何管家的模样。
柳卜元躲在一旁的草木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出,修真者的争斗让年少的他心中颇感兴奋,而兴奋之余心中也是疑云密布,即将成其师傅的觅苦和尚不提,那一向待其甚好的何管家竟也是一名修真者,少年见此,心里可谓是波涛汹涌。
何管家见觅苦和尚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眉头紧蹙,喝道,“何某中过的毒比之更甚的都能化解,鹿死谁手手底下见真章吧。今晚你休想动柳家人一根毫毛的!”
何管家说罢,一声长啸,身形一闪,赫然便落在丈许之外。似乎知道中毒在先,柳管家不敢拖延,只求速决,第一招便运起三清化气决的三花聚顶一试,左手掐诀,指尖点点绿光越发明亮,右手则是凭空显现一柄泛着墨绿剑芒的光剑,并催动长剑破空刺去,三朵青莲泛着幽幽绿芒绕剑而出,在黑夜之中甚是夺目。
“极清剑果然不愧是道教顶尖的法宝,竟能将这三清化气决施展到如此程度,不知我佛门青木玄珠能否与之媲美。”觅苦和尚嘿嘿冷笑着,但眼中的凝重却愈渐浓厚起来,觅苦和尚深知这个道行足以排进道教前十的剑道大家的全力一击有何等威力,即使先前因中毒封住其三成法力,见此锋芒心中仍是一片骇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和尚连忙退避三舍,口中念出“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手中掐诀,霎那间打出六道金印,那串名为“青木玄珠”的木制佛珠也瞬间脱手而出,幻开作一十八颗泛着金光的珠子,在空中形成壁障,打算硬抗何管家的剑芒。
“嗬!你还有脸用六字大明咒这等佛门无上真决。”何管家冷冷喝道,说罢,剑锋淋漓尽致地挥泄而出,尽数刺在金光帐幕之上,空中的金光颤颤巍巍地接下攻击后,似乎变得吹弹可破。柳管家见状,身形又是一变,腾起丈许,向下一剑凭空刺出,破空之势宛若雷霆一击,整个人影化为一道青霞,在夜中光彩耀目。
“还有什么厉害招数都拿出来吧,何某正想会会佛门功法,与何某独创的一气化三清一试相比,最后是谁更胜一筹。”何管家见破开和尚的防御,也不怠慢,又是祭出一记自己独创的招数。
“嘿嘿!”觅苦和尚冷然一笑,脸上顿上几股黑气,一时间竟双眼通红。“既然何道友这般不遗余力,那小僧就试试魔道与佛门功法结合起来的招数威力几何了!”,和尚说罢,左手结印,打在身体之上,黑气丛生,身形蓦然间暴涨数尺,似乎是一种使功力猛增的魔道功法。而右手也运起法决来,隐隐金光中竟吞吐着一丝黑气,瞬间便融入到青木玄珠之中。
只见佛珠一时之间金光大盛,渐由破势聚拢而起,被一缕黑气串成一串浮于和尚面前。何管家的剑势近在咫尺,在空中舞出数道剑花,破空袭来,风中匿着隐隐雷霆之音,漫天青光气势磅礴,翻腾汹涌。
和尚默念咒语,脸色凝重,双手不断击出法决打在珠子之上,每一道法决都化为一字佛门真言从珠子中窜出,扶摇直上,毫不犹豫地迎向柳管家的一口极清剑。
柳卜元躲匿在一旁,心中暗感不妙,早已听说修真者之间的大战惊天动地,殃及池鱼的道理他并非不懂。而又不敢撒腿便逃,自己在一旁偷看,凭场上二人的本事肯定早是有所察觉,不过知道他不会法术才没有动手。不然无论是谁,一动手指都能要了自己的小命。这位柳家小少爷一时之间也只好在原地怔怔望着院中。
那和尚手中变化愈快,真言击出的速度也便愉快,隐隐之间竟有压倒剑势的形势。电光石火之间,真决与剑芒撞在一起,一场惊天巨响传出,一团白光将柳卜元眼前的一切悉数吞没。柳卜元心中一惊,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他心中颤动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立马闭上双眼。等待着白光的袭来。
“元儿快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柳卜元耳边响起,他睁开双眼,眼前之人身负一口流露出红芒的金背大刀,不是这柳家之主柳立言又是何人!
柳卜元稍一迟疑,便缓过神来,瞧了一眼自己身处之地竟已是后堂。还能隐隐看见刚才的一团白光的肆虐下,这偌大的柳家竟支离破碎般熙熙攘攘散落着残砖圮墙。
“爹爹!这到底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变故终是令少年心中骇然,心中亦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柳家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能幸免于难,毕竟眼耳之中能听见能看到活口只有父亲与自己二人。
“该来的总是来了,元儿速速离开此地,今夜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快!走得越远越好。”柳立言对柳卜元的问话置若罔闻,翻手紧握手中的金背大刀,便欲纵身前往刚才的战斗之所。
似乎想起什么,柳立言又回头望了一眼跌坐废墟中的柳卜元,心中五味杂成,这个柳府公子从小便受尽宠爱,天资聪颖之余又善解人心,深得其欢心。若不是自己今日引狼入室,引出数十年前的一桩血案,恐怕自己也许能看着他长大吧。
柳卜元望着父亲眼中的凄苦,终是抑不住心中的悲痛与胆怯。哭出声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元儿,给我好好活下去!”吼出这句,柳立言转身纵出,此时的他何尝不是眼中噙满清泪。
再看那战局中央,方才气势如虹的何管家竟跌躺在地,而眼前的觅苦和尚一脸蔑笑道,“三清化气决纵然精妙,可堂堂道教高手却如此愚昧,我的吞灵散纵然中毒之后仅能卸你三成功法,但愈加动用真气,功法流失却是更快。你全盛时期的一气化三清纵有我魔道**为引而施展出的轮回真言咒的确无法匹敌,但你四层功力的招数妄想击败我可就有些异想天开了。”和尚说罢,脸上的狰狞更甚,此时的黑气早已笼罩整张脸庞,哪里还能寻得丝毫佛门僧侣的慈善。
“今天就把你的真元贡献给我吧,也不枉你苦修数十载,这一身道行能被我炼化利用。”和尚口中说着,手中法决飞快地变化,一副想要吞噬何管家真元的贪婪表露无遗。
何管家此时面色铁青,元气大伤的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难以使出,只是转动眼珠,望了一眼不远处柳卜元所在的方向。一刹之间,竟露出一丝苦笑,低沉的嗓中传出气若游丝的声音,竟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也罢,我就知你绝不可独善其身,也不枉当日结下同生共死的誓言。”
柳管家的话音刚落,一道深红色的人影从黑夜中射出,落在柳管家面前,此人正是柳府之主柳立言,“想要吞我何兄的精魂,可曾问过我的噬魂魔刀?”
觅苦和尚见了眼前来人,眼中顿时精光大盛,阴阳怪气地笑道,“我道是谁这么大义凛然,原来是柳大堂主,若是你废去一身道行之前,一亮擎天魔功,我自会败走,可如今,以你重新修炼的区区数十载还没这个资格开这口吧。更何况照我看来你也再未触及魔道功法,没有吞噬修真者真元的你恢复巅峰实力恐怕没有一甲子的功夫还差得远些。”
“哼,我魔道中人行事虽然狠辣,但对背叛师门的行径却是不屑一顾的,少呈口舌之利。即使我现在得功力难以胜过你,但你也别想讨得多少好处。”柳立言一声冷哼,摆开阵势,手中大刀红芒一闪。
“笑话,这都多少年了,还以圣道中人自诩。当初你为了所谓正道女子,自愿废去一身造化,背弃宗门,更和这正道中人沆瀣一气。难道不叫背叛圣道?今日我来正是奉了魔宗圣王之令灭你全家,怪就只怪你曾为圣道高层,所知圣道秘事太多。”和尚一阵讪笑,顿了一顿又道,“贵公子天赋异禀,若不斩草除根,纵虎归山恐成大患,柳大堂主不必担心,迟些便送你们一家团聚。”说罢,和尚突然身形一变,驱使着法宝迎了上来。
柳卜元看了父亲遁去的身影,心中究竟难以安生。想起父亲幼时的淳淳教导,男儿要顶天立地,苟且偷生不是吾辈所谓。心中竟是生出一阵豪气,又细想起幼年丧母,父亲对其捧在掌心,一求百应,如今父亲若是遭难,自己又怎能苟活。
或许能替父亲当下一击,换取父亲的性命吧。抱着如此信念,柳卜元踉跄地往回跑去,前方空中红芒大盛,但一霎便被黑色和金色所缠绕的光芒压过一头。柳卜元心中愈加焦急,竟是在废墟之间连滚带爬地奔去。
红芒消散的一刻正好映入柳卜元的眼帘,父亲挺拔的身躯尚在半空之中便被一道黑气开膛破胸。伤口处的肉身瞬间枯萎,好似被吸走精华一般。
“爹!”柳卜元见此,撕心裂肺地吼叫出来,那张稚气未褪的脸颊上,也为这一声哀嚎而扭曲。从小到大,生他养他的人便在其眼前慢慢失去生机。
听得这夹着哭腔地一声大吼,柳立言艰难地侧过头去,身子因为失去力量的支撑,也在此时此刻向下跌去。
这个白日里还豪爽大笑的男子一张面目苍白无色,盯着柳卜元的一双眸子爬满倦意。他张了张嘴,却是无法说出声来,寿元将尽,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即逝,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出生入死大半生,早已将生死视作虚妄,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的爱子。
也罢!留其一个人孤苦一世倒不如一家三口相聚于地下。柳立言心中想道,勉励挤出一分笑容,看着柳卜元涕泪横流的脸,竟有些安心下来。
“柳兄!放心去吧,何某虽然一身功法无法施展,但保住柳家血脉还绰绰有余。”只听得一侧的何管家蓦然喝道,话音刚落,一口精血喷出,殷虹的双手飞快掐诀,似在施展一种极其高深的秘术。
觅苦和尚见状,起初脸色阴晴不定,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怪叫道,“魂寂轮回?何昱霖,你就不想再入轮回之道了吗?”说罢,正欲出手阻挠,只见空中青光一闪,何管家的身形暴开化作一抹青虹,转瞬即逝。而不远处呆滞着的柳卜元与此同时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