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这一年出了几件事,乱哄哄的说不清哪一件是福是祸。
同治三年六月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贵福即位。
七月太平天国天京失陷。
十月清庭与俄罗斯帝国签署勘分西北界条约
十一月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贵福被俘。
全国统议洋务运动,各地新设招办局。
不管这市面上多闹腾,天津卫依旧市井繁荣,大街小巷人流如织,来往客商摩肩接踵,小商小贩高声叫卖,是烟花酒楼的妓,女当街拉客,弄得过往的人都不敢上前,那妓,女就吐出嘴里嚼着的瓜子皮,鄙夷的说到:“哼,假正经”
新盖的秦记铁锅店临街面是一个连三间的铺面,是展示商品的地方,相当于现在的柜台。一进屋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铁锅,尺寸从“四印”锅开始一直可以生产到十二印锅,穿过堂屋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有一个撅把子炉,业内也叫勺炉。
田飞虎走进来对秦和清说:“我弄点煤来,好煤”
秦和清问:“你在哪里买的”
田飞虎说:“山西大同”
秦和清说:“那不行,勺炉的燃料是用白煤和木炭,白煤属于无烟煤类,发热量5000大卡以上,产于湖北和东北等地。白煤是一种高效、节能的燃料。湘鄂两省及五峰、鹤峰、石门三县交界之处,盛产优质白煤,所以素有白煤之都的美称。”
田飞虎说:“山西大同的白煤也不错,你是没试过,试试就知道了”
秦和清说:“你要是觉得行,那天我去拉点用用”
田飞虎用手摸着秦和清院子里的勺炉问:“这炉子好使吗”
秦和清说“好使,这勺炉有小有大,小型勺炉能用车子推着走。大的勺炉每小时可以出一吨铁水。你看,这勺炉的炉缸是一个勺形的半球体,两侧有轴,后面有一个用于掀动勺炉的长把儿,因此它又叫撅把炉。”
田飞虎摸着后面的撅把说:“就跟个尾巴似得,就这样往上一撅”
秦和清说:“勺炉的炉体是一个上大下小的圆筒子,内壁用耐火材料砌好,用时放在炉缸的上面,体内放入燃料和铁料。炉体的一侧有一个风眼,风源是特制大风箱,需要两个人拉动。勺炉的优点是方便快捷,一天能连续作业八、九个小时,出铁水八、九吨,特别适用于作业面积小,薄壁的铸件,像民用铁锅、炭锅等。”
田飞虎说:“我哪里还是老炉子,那天我也弄一个”
秦和清因为自己店里忙,前后使着十几个活计,每天是进料、出货、盘账都是一个人,还得照顾着炉上的事情,有时候累了就怪秦泛棹这孩子不着调,不是个干买卖的材料,总和田掌柜念叨,这天又抓着田掌柜的影子跟他唠叨说:“你瞅着泛棹这孩子,早晨起来一睁开眼,就不知跑到哪里去啦,我这里成了他的客店啦,”
田飞虎就给打圆场说:“在我哪呢,我那人手少,给我帮点忙”
秦和清就不说话啦,又是表兄弟,又是儿女庆家,秦和清就只当儿子成了倒插门的女婿,只得笑着说:“这真是大公鸡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爹娘,棹儿他娘前儿还说准备准备把他和惠琴的婚事办喽,你看你那边还需要准备什么。”
田飞虎凑过身子说:“哥,咱先不管孩子的事啦,早点晚点随他们去吧,今个我来就想跟您讨个主意,我想铸几个钟”
秦和清诧异的问:“铸钟,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就你那两下子你还干得了那个”
田飞虎尴尬的说:“我这不是来求您了吗,”
秦和清摇摇头说:“你这又是犯哪门子邪,我也不会铸那玩意,那玩意挺讲究呐,材料的比例是关键,要不出不来音儿,做不好都是废料,你尽玩这个悬,又犯你那个什么富贵险中求的毛病了,是吧”
田飞虎低下头说:“我说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这不咱哥俩商量吗,要说您不就能干吗,”
秦和清扭过脸看着田掌柜迷惘的问:“和我,商量,我能帮你什么忙,你有什么根据说我能干”
田飞虎抬起头真诚的看着秦和清说:“咱哥俩也不是外人,我就有嘛说嘛,您手里的那个什么秘籍,里面就有怎么铸造钟的方法,”
秦和清沉下脸来,严肃的盯着田掌柜看:“哦,绕了半天你在这儿盯着我啦,那好,我先问你,你给谁做钟,告诉我怎么想起这事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鼓动才来找我的?”
一连串的追问,让田飞虎有些意外,他从表哥的神色中看出事情有些严重,赶紧坐直了身子问:“怎么啦,哥,这里有什么事吗,我不知道,您跟我说说”
秦和清严肃的说:“说可以,你得先告诉我怎么勾起来的这事!”
田飞虎一脸无辜的说:“没有别人,一个经常在一起下棋的棋友,那天我们在一起说话,就提到现在洋人们起了许多教堂,哪一个教堂都得用钟,要是谁会铸钟,这也是一笔好买卖,”
秦和清说:“这人眼光不错,后来呢”
田飞虎说:“后来,我就想起您在三叉河口捡到的那个剑鞘里不是有个秘籍吗,前半个月我就想问问,一直没得空,怎么啦,不行就算啦,您别着急啊”
秦和清听完田飞虎说的,叹了口气说:“唉,我跟你说说也无妨,东西还在。李老板这个人我知道,没儿没女的人挺厚道,听说他有个堂兄弟在洋行里做事,他没加入什么教吧”秦和清担心的问。
“没有,没事我们总在一块下棋,没听他说加入了神教,我想他也不可能是那个贼吧”田飞虎看着表哥的脸说。
秦和清说:“你要是想铸钟也行,那天我给你抄下来那个方子,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是我给你的”
“那是一定,成不成的我不能毁了正事”田飞虎信誓旦旦的说。
宫前大街繁华如新,天后宫大门口停下一辆彩棚马车,车夫跳下辕子,摆在地上一个条凳,从上面下来一位年轻的太太,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车后面跟着一个俊俏的小丫鬟赶忙的上前搀扶,随其身后跟着几个仆人,手里都是提着大小提盒,跟在那太太进了天后宫。
秦和清来找张天师抄写铸钟的秘籍,刚好碰上,只有等到那太太走进天后宫大门,秦和清走在后面。
张天师正在前殿接待来求签的香客,见着那太太来上香,赶紧的迎了出去,满脸笑容的说道:“哎呀,夫人光临,贫道在此恭迎”说完躬身施礼。
夫人矜持的说道:“老天师,不必客气,我也不是头一次来”说完回身对身后的跟班说:“给老天师上礼”
后面的跟班一个个的上前打开提盒给张天师看提盒里的礼物。
张天师满面笑容的一一领受。
秦和清在一旁看着这夫人的举动,知道是位大户人家的太太来上香,自己这时候不便上前打扰,只好站在那里观看。
张天师笑容满面的说道:“贫道代替天后娘娘谢过夫人”随后,他躬身指引那妇人上香。
那妇人款款走到娘娘的塑像前,虔诚的跪在拜垫上上,殿前执事刘广海点着一炷香,递到那位夫人手里,夫人拿着香在娘娘的塑像前默默地祷告,片刻,夫人将手里的香递给张天师,张天师将那柱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里,夫人跪拜,张天师在一旁念经,刘广海敲磬。
良久,那妇人站起身,张天师躬身说道:“夫人,请后殿休息”
那妇人随着张天师的指引向后殿走去,那个小丫鬟跟在后面,其他人则走出殿外在院子里等候。
秦和清正在前殿看景,这时候张天师从后面走来说:“哎呀,贤弟,为兄实不该让你等候这么久,刚才来了位贵客,我安顿好了她们,紧着往前跑”
秦和清笑着说到:“不碍的,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看看您,您是不是先陪那贵客,别叫人家挑了礼儿”
张天师说:“哪的贵客也不如贤弟你呀”
秦和清说:“承您高抬”
张天师指着后殿说:“贤弟可随我后殿叙话”
秦和清随张天师走入后殿客房。
秦和清四下看看问:“刚才那位夫人呐”
张天师笑着说道:“在殿后面的住房里,有泽润陪着她”
秦和清诧异的问:“这么尊贵的夫人,泽润行吗”
张天师笑道:“贤弟你只知道专研技术,对世间的一切知之甚少,我和你说,你不要说出去,这位夫人是咱天津卫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六姨太,以前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到了知府家三年,肚子里没有个响动,急坏了娘家那些人,”
张天师凑到秦和清的跟前小声说“一家子大姨子小舅子就等着攀着这株高枝往上爬,孩子就是关键,这不,六姨太心急如火,隔三差五的就往天后宫跑,烧香磕头没少供奉,只是还没能如愿,太太急,咱出家人为禀赋旨意更加的着急,光急不能顶用,得想一些实际的法子”
秦和清十分感兴趣的问道:“哦,除了我们知道的,天后宫还有另外的办法”
张天师十分诡异的笑笑说:“嘿嘿,贤弟,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偏不知全,这万事万物的发展,延续,都是由阴阳结合而生成,日为阳,月为阴,阳在上,阴在下,阴为承载孕育,阳为赋予传播,我天后宫就是一个赋予传播的场所”
秦和清恍然大悟,拍着脑门说:“你看看,我这人就是个不开窍的闷葫芦”
张天师严肃的说道:“贤弟,过耳就忘,于人于己两厢方便”
秦和清郑重的点点头说:“这您放心,到我这就到头了”
张天师问:“敢问贤弟此来何事”
秦和清说:“我的那个庆家田飞虎要自己研究铸钟,找到我要秘方,要以我的意思,不能随便让人家都知道秘籍的内容,可是他不一样,前后经过他都知道,以前也看到过这秘籍,我不好回绝,您看”
张天师说:“此事不宜阻拦,就像是大禹治水一样,终究塞不如导,向前走还是应该提倡的,老辈子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我们就要继承和发扬,传承不能断,就像是血脉不能断一样,应该注意的是如何保护秘方不外泄”
秦和清坚持说:“我这个表兄弟是个鲁莽之人,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在我们家乡有人管他叫及时雨宋江,家业都叫他送的不剩嘛,现在是现在拉家带口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豪气冲天,我就怕他痼疾重犯,拿秘方不当好的,随手就送给别人”
张天师耐心的说道:“贤弟不必忧虑,因势利导,我们能够提醒的都给他说在头里,平日里细致观察,终究是自家的兄弟,红花还得有绿叶配吗,他好也就是你好,你可以将秘方分散开来,他要铸钟你就给他铸钟的方子,其他的先不要给他,过过再说”
秦和清觉得也只有这个方法比较稳妥,逐清张天师抄了秘籍,分作几份,只将铸造钟的那一份给了田飞虎,又嘱咐了一番,这才放心。
工棚的一张桌子旁边,田飞虎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秘方,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田飞虎盼着秦和清手里的秘方,不再走别的脑子,一心的扑在自家的作坊里,进行着试验,真正是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田飞虎一接触才知道,铸造钟里的学问大了去啦。
今天秦和清抄给他的六齐金按的秘方,在《周礼·考工记》里有记载:“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其一,谓之钟鼎之齐。”里面提到的金,实际上是铜,是指的用铜和锡掺在一块铸钟的比例,铸钟要用六份铜料和一份锡料。对于铸造铁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这并没有打消他铸钟的决心。
造钟要采用分范合铸法制做,这种方法田飞虎虽然掌握的炉火纯青,但是铸造铁钟还是底气不足。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先开炉化铁,弄它一个小样出来看看。
自己按照以前的记忆先描了一张画样子,然后照猫画虎在做好的外范上生抠,也不弄什么铭文,只是在自己觉得好看的地方做几个钟乳,最后严丝合缝对了范,留了一个水口两个冒口,只等开炉化铁浇铸了。
一埃到下晚儿,太阳有些偏西的时候,田飞虎点着了撅把子炉,一层焦碳一层铁条投进炉里,田志远帮着挤压气囊,往炉里鼓风。到了半夜时分,白亮亮的铁水流了出来。爷俩个用坩埚接了浇铸。总算没憋气没涨箱没跑火,一尊铁钟顺顺当当浇铸成功了。
转天天一亮,田飞虎急不可耐的切开外范,一看,还真象那么回事,一个铁钟生生的立在那里,田飞虎叫起田志远两个人费力的将铁钟挂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田志远拿了一根木棒使劲敲打,铁钟就是不出声音,田飞虎自己接过来木棒敲了半天也是不出声音,这下可是让田飞虎挠了头皮。
田志远上前安慰着说:“爹,问问别人,没准有知道的”
田飞虎为难的摇摇头说:“问谁,不够丢人的,铸了铁钟不出声还不如铁锅,老话不是有一句‘穷的快把锅吊起来当钟敲啦’。说明铁锅都能敲得响的,铸个钟反而敲不响,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田志远坚持说:“我表大爷应该知道”
田飞虎摇摇头没说话。
这可怎么办,田飞虎原想去讨教秦和清,可是表哥上次的态度使得他有些犹豫,自己没头没脑的跑到那去问,秦和清没准还就坡下驴灭了他的这个念头,他都能够想到秦和清会说什么:“什么富贵险中求,做买卖就得一老一实的踏踏实实的干”。
田飞虎自己觉得不过是把铁锅掉个个,在锅底上安个鼻子,想让它发出声音。本来应是无可厚非的一件小事,可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在传统意识、技术传承等方面被视为“僭越”。
秦和清是这个行业里的大哥大,当然要份外的“保护”和“关心”自己圈里的弟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田飞虎不能,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他忽然想到了张天师。
张天师自打操持皇会的事情就一直没有得空去看望秦和清,这一天正在观内吩咐几个徒弟,说:“将去年皇会用过的仪仗和诸位娘娘的銮驾重新的整理修缮一番,布面陈旧的该换的就换,该拆洗的拆洗,仪仗的把杆和銮驾的肩扛都全部重新油漆,”
众位师兄弟一通忙,所有的东西看上去就和新的一样。
这些天法鼓会、高跷会,五虎扛箱会、太平花鼓会、重阁老会、跨鼓中幡会、旱船会和鹤龄会的各位主事接踵而来,反复商议出会儿的顺序和一应事项,
张天师迎来一拨,又送走一拨,几乎将天后宫的门槛都踢下去半尺。
就这样张天师还是放心不下,心里总是嘀咕好像是还有什么事没有想到,有时吃着半截子饭就跑出去看看各项事情落实的结果,转一圈看看又没发现问题,回到屋里端起碗刚要吃,忽然间心浮气躁又跑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喊了盂茗过来又忘了什么事,挥挥手告诉盂茗“沏壶茶去,”
盂茗诧异的说:“给您沏好了,在您桌子上”
这才恍然,自己刚才已经喝了小半壶,拍拍脑袋说:“你看我这脑子”。
盂茗一脸的疑惑追问道:“师傅,您没事吧?”
张天师摇摇手说:“没事,我能有嘛事。”就这样来来去去的反复磨叽。
这一天城南法鼓会白峰亭老乐师来观内和张天师商议皇会时用的曲子,
白峰亭说:“因为走会时,前后的队伍相差着一里多地远,相互的照应只能由铬子、铛子打着《常远点》的曲牌的节奏,使得队伍步伐整齐。”
张天师说:“出会要争气,不能乱,你指着会头喊破嗓子也没用,就得用曲子调”
白峰亭说:“但在买卖家截会时,就得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表演时乐手们要用各种手持乐器“耍”花样,走圆场,还得十分的讲究身形和步伐,并要依次轮流独奏乐曲。”
张天师说:“各会表演精彩纷呈,分不出好赖,就看卖不卖力气,你只要卯足劲的吹,买卖家就高兴”
白峰亭说:“法鼓曲牌约有十几套,常用的有《老西河》、《摇通鼓》等。凡是老天津卫人一提龙亭的井音法鼓、芥园的花音法鼓和侯家后永音法鼓都啧啧称赞。”
张天师说:“城南法鼓会也不赖”
白峰亭说:“城南法鼓会比不过那些有名的法鼓会的底功,没有什么拿手的绝活。我这次来此提前摸底,是想避其锋芒来个独树一帜。”
张天师说:“你呀,这样……”
一有了具体的事情,张天师的情绪也就安分了许多,二人正在研究曲牌的风格,田飞虎一步叉了进来。
田飞虎与白峰亭见了礼,落了座后张天师问:“秦掌柜最近可好?有日子没去铁厂街啦”
田飞虎见问秦和清的事,只好回答道:“表哥最近生意很好”
偏巧这时白峰亭问他:“田掌柜近来在忙什么?”
田飞虎觉得这句话是个勾头的机会,于是他说:“买卖不太好做,各家都是柜上摆着的那些玩意,你有我也有,竞争的就是个价格,成本是降不下来,可利润也是越来越低,没点新的产品甭想有所改变,这样下去,铁厂街怕是没了发展,”
白峰亭诚恳的说:“你们就得琢磨搞点别的,别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田飞虎说:“别的也想过,您也知道我们这辈人大都瞎字不识,靠的就是老辈人的亲传亲授,手把手教给的那点手艺,就和你们这吹鼓手一样,跟着师傅学,什么都会吹,就是认不全曲谱,更别提自己想个什么。”
白峰亭说:“飞虎兄弟说的是”
田飞虎摊开两只手说:“要想有个新的打算,这肚子里的墨水就跟要饭的碗一样,一眼就看到底,你甭动弹,你一动弹就一堆难题等着你,虽然干了半辈子的铁匠,一到较真儿,两眼一抹黑没了准头,何谈有什么发展。”
张天师点头赞成说道:“田掌柜说的极是,文化与知识犹如骨头与里面的骨髓,蜡烛与中间绒芯,只有聚合才可能成器,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宛如身之于影,响之于声,天有万仞,然风雨雷电游弋于间,地广千寻,但山川河流周旋转寰。”
白峰亭和田飞虎认真的听着,点头称是。
张天师说:“这世间万物都有它自成的规律,你只有了解了规律的内涵才能融入其中,知识是本,如车,文化为末,如轮,二者并驾齐驱方能逸远。”
“对对,天师一语中的”白峰亭连连说道。
张天师看了白峰亭一眼说:“比如周景王姬贵的宫廷乐官司伶州鸠,置六阳六阴之十二律,是应了天干地支的规律而成,音正则圆,音清则远,器到才能意到,犹如花之于色,香之于味。说这话白老先生当知巨细”
白峰亭谦和的说道:“老天师谬赞,在下正项学术上没有什么研究,只在杂作上有些心得,我也是冒昧揣测;伶州鸠所做,‘音生于日,律生于辰’的节律,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为正调,加变宫、变徵为变调,共为七调,”
田飞虎听了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白峰亭说:“又乘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宫、无射、应钟十二律,共得八十四调。”
田飞虎高兴地说道:“妙哉,妙哉”
张天师莫名其妙的看着田飞虎,不解其中原因。
白峰亭得意的说:“音律于高山流水,金轻石末之间抒情达意,触人心弦。由此而后的钟鼓之乐,金石之声才得以传承至今。我这也是一管之见,可以聊做茶资,见笑”
田飞虎一看正好是个机会,忙抓紧了问:“敢问,白老先生,铁钟为何发不出声音?”
白峰亭摇头说:“钟磬大部分都是用锡铜合金铸造,纯铁的好像很少见,”
张天师一脸持重的说:“纯铁发声闷,纯钢发声脆,只有合金才能调节出悦耳的声音,古代青铜钟的合金成分是锡青铜,并含有少量铅和其他微量元素。随着佛教、道教的兴起,东汉之后,寺庙、道观使用佛钟(又称梵钟)和道钟常由皇家负责铸造,如西安景龙观内的景云钟、北京大钟寺内的永乐大钟。永乐大钟宏亮的声响、精湛的铸造工艺和书法艺术驰名中外,有古代钟王之誉。”
白峰亭认真的说:“铸钟可是门学问,我知道铬子、铛子在铸造完成后,还得细加工,比如制造铜锣时要研磨锣的肚脐,来调节锣发出的声音,磨多少剩多少得掐好一个准头,就像是秤砣上的铅补和秤杆上的定星,要做的恰到好处才行,做钟好像也得后加工吧”
田飞虎有意多听听,他说:“好像外国人教堂上的钟与咱国家钟大有不同”
张天师摇摇头说:“这一点还没有太深的研究过,你问我们等于是问道于盲”
白峰亭看着田飞虎说:“据我知道历史上的钟有铁的,但是不多,不论怎么说,做钟只有一个原则,就是吊起来能够敲得响,而且声音好听、洪亮传得远。这就决定了‘事要成、必要精’的绝对法则。”
田飞虎沉吟道:“对,事要成,必要精,嗯,您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白峰亭见自己所说的引起了田飞虎的兴趣,心里很高兴,话就多了起来,他满面红光,手舞足蹈的说道:“钟在古代不仅是打击乐器,还是地位权力象征的礼器。王公贵族在朝聘、祭祀等各种仪典、宴飨与日常燕乐中,广泛使用着钟乐,钟体表面有阴刻或阳刻的兽面纹,也有光素无饰的钟。顶部正中梁子上有透孔,可系舌,与我们看到的一般铃铛相似。”
田飞虎眼冒金光,紧紧地盯住白峰亭的一举一动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钟体的上端叫旋:用以衔斡,我们可以称它为鼻子或是挂钟的梁子。斡:悬挂钟体的环,环上有纹饰,有的饰以浮雕或立体的兽头。通过斡和旋的连接,减少了钟和梁架之间的摩擦和共振,使钟能够正确的发出声音。后来的‘斡旋’一词就是由此而来。”
田飞虎听得入神,直直的瞪着眼睛看着振振有词的白峰亭,脸上充满了崇敬的神情,他没发现张天师正在神情迷惑的在研究着自己。
三人又说了半天的话,傍到下晚白峰亭和田飞虎告别了张天师,出了天后宫二人分手。
回来后田掌柜一头就扎在工棚里不出来,炉火熊熊烟气缭绕,工具零散的扔在地上,勺炉里火焰正盛,往外喷吐着火舌,田飞虎和田志远聚精会神的瞭望者炉子里的情况,不时地用手里的钢钎往炉子里捅,搅拌炉料均匀的程度。
是夜,田飞虎将坩埚里的铁水倒在模具里。
清晨,田飞虎看着眼前的铁钟摇摇头,然后用手里的铁锤使劲的砸碎,蹲在地上捡起碎片仔细的观察着。
田志远端过来一碗水递给他,他摇摇头拒绝。
炉火依旧红火,炉前的田飞虎眉头紧锁,脸上的汗水阴湿了他的眼睛,他不顾的去擦。
又一尊铁钟戳在地上,田飞虎使劲的抡起大锤砸下去。
田志远无限惋惜的看着父亲的举动,摇摇头。
田飞虎经过几次失败,总结出来不少的经验,在开炉前注意提高炉料的纯度,加大风力提高炉温,减少铁水里的杂质。又注意在制作干模时保持钟体均匀,配饰对称。
田飞虎对田志远说:“炉温不够,加大风力”
田志远使劲的按压风葫芦。
这一天的傍晚,田飞虎又如第一次那样,点着撅把子炉,化了铁水,将铁水均匀的浇注在干模里,天已经大亮,忙乎一宿的田掌柜伸了伸疲惫的身板,就在炉前的板凳上睡着了。
中午时分,田志远睡足了爬起来,看看自己的爹累的依然沉睡,没有忍心叫他,便自作主张,将炉前将军盔的外范切开,慢慢的取下来,用铁刷清净了钟面上的杂质,眼前露出来一尊黑黝黝的铁钟,铁钟分为四个篆面,界带的两侧分布均匀的铸着钟乳,四面的钲上铸着四个魏碑阳文“天地人和,”字体遒劲有力,是田掌柜求人讨来的拓片。
田志远用手拍了一下钟体,没想到那铁钟竟然发出轻轻的颤动,同时有一点点嗡嗡的回声。田志远知道这次的制作,应该是成功啦,正好这时秦泛棹一步进了门,
田志远就叫:“秦泛棹,过来帮忙”
秦泛棹答应一声:“哎”走过去帮忙将铁钟吊在提前做好的钟架上,
秦泛棹急不可耐的捡起一根木棒猛击一下,就听到那钟发出一声浑重悠远的响声,“嗡”,声音低沉,但非常震颤,仿佛人心都随之颤动。
田飞虎一下子被响声惊醒,揉揉眼睛,看看眼前木架上吊着的钟,不相信的转着圈的看,
田志远高兴的说:“爹,弄成啦,您刚才听见那声音了吗。”
田飞虎从秦泛棹手里拿过来木棒,对准钟面上提前设计好的击点一敲,铁钟发出比刚才还要洪亮悦耳的声音来,那声音悠扬中不失为沉稳,使人联想到节日的喜悦和庆典中的庄严,仿佛置身于中,心情也就随之漂浮不定起来。田飞虎扔掉木棒,用手拍拍自己铸造的铁钟,满脸的笑容,那心仪的举动,就像是又得到一个亲生儿子一样的欣慰。
田志远和秦泛棹一脸兴奋,双双使劲的将手拍在一起,庆祝铸钟成功。
转天在铁厂街的东头田飞虎的铺子前面,人们发现有一口铁钟吊在一个木制的架子上,木架子上紧固着一个u型铁活,在铁活上穿着一个圆环,连着钟上的梁子。秦泛舟和田志远站在门口正跟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们解释。
秦泛棹用手指着钟说:“看见了吗,这个圆环叫做;斡,铁钟上面的这个鼻子叫做;旋,你们知道斡旋这个词吗,爱听说书的都知道这个词,就比如你们家里人打起来啦,我去给劝架,就叫斡旋”
那人一扬手说:“去你的吧,你们家人才打起来啦,你念点好。”
秦泛棹调侃的说:“这不就是打个比方吗,你急什么”。
那人仍然不依说:“要打比方,拿你自己打,就说是你爹不要你啦,我去给劝架,让你爹留下你这猴崽子”
秦泛棹大度的说:“那也行,那也行,就是那么个意思,你这人还真矫情,一点也不吃亏”。
田志远接过来说:“秦泛棹你说的不对,斡旋不仅指调解,还有运转和改变的含义,叫你一说太简单了”
秦泛棹不以为然的说:“讲那么多干嘛,你看看眼前的这几位,有几个能够听得懂的,全是土坷垃成精,没有耳朵怎么听”大伙都哄笑起来。
旁边还放着一个木槌,谁要是新鲜就可以上前敲上两下。
接连几天从早到晚铁厂街上钟声不断,就连住在东头的秦和清都听得真真的,秦和清高声喊老伴:“哎,秦泛棹他娘,你去看看是不是大悲院里有什么佛事,该打点的就打点,别看失了礼仪。”
田大娘答应出去,一会回来说:“是他表叔做出来一个钟,就挂在铺子的门口,还不谁逮着谁敲,新鲜劲还没过啦呗”。
秦和清听了点点头说:“哦,还真给他弄出来啦,他也真有招,挂在门口等于就是告诉人家他能干这活,藉叫什么,告示吧”
天后宫客房内,张天师正在接待前来拜访的县太爷刘杰。
刘县令对张天师说:“今年的皇会又得麻烦您操持”
张天师说:“大人客气,每年出皇会都是天后宫的分内之事,贫道当仁不让,大人不必介怀,贫道自当尽力”
刘县令说:“有什么本县能够帮忙的,老天师尽管吩咐”
张天师说:“国人这里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洋人哪里还需大人提前知会一声”
刘县令说:“老天师,想的真周到,本县会照会洋人的领事馆,讲明皇会的一应事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张天师欠身说:“我代百姓谢谢大人”
刘县令说:“愧领,本县应该则分的”
张天师问:“刘大人找贫道有事?”
刘县令说:“是有一件事情,本官受人之托,来请教老天师”
张天师说:“大人过奖,贫道不过是一方外之人,无职无权,更无过人之处,何来请教”
刘县令示意高升。高升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一个剑鞘。
高升将那剑鞘摆在桌子上。
刘县令说:“老天师是否见过此物”
张天师问:“没见过,此为何物”
刘县令说:“一把剑鞘,一把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剑鞘”
张天师问:“大人从何而得”
刘县令说:“老天师应该知道”
张天师说:“刘大人,此话怎讲”
刘县令说:“这就是三岔河口那把宝剑的剑鞘”
张天师问:“那怎么在刘大人手里”
刘县令说:“有人托付于我,让我问问这剑鞘中的秘密”
张天师说:“传说不可信,一把剑鞘能够藏有什么秘密”
刘县令说:“这秘密搅乱了大家的心智,搅乱了天津卫老百姓的安宁,就是连洋大人都跟着忙乎,三岔河口洋人憋宝的事您应该知道,这事跟天后宫闹水的事连在一起,您怎能说没见过这东西”
张天师正色说道:“刘大人休怪贫道无礼,您的推论贫道实难苟同,三岔河口宝剑之事与天后宫闹水之事是有关联,贫道不韪众议,上应天道,下抚民心,遵道救危,匡正纲伦,想的都是对朝廷有利的事情,对百姓有利的事情,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不可同语”
刘县令说:“这里的利害老天师请自斟酌”
张天师说:“大人您看到的是利害,而贫道看到的是是非,大人恕贫道存有异议”
刘县令这时候站起身,双手一揖道:“老天师,不亏人称您是活神仙,就冲您刚才的那番话,着实的让本县敬佩”说完躬身一揖。
张天师看见赶紧的也站起回了个礼 说:“刘大人你这是怎么说”
高升在一边说:“这事让刘大人着实的为了一阵子难,跟您这样说,这剑鞘还连着一桩案子呐”
张天师让着刘县令坐下,又问:“刘大人不必为难,您既然来了,一准是找贫道问询来的,只要是贫道能够知晓的,定当知无不言”
刘县令说:“不瞒您说,这剑鞘是仓门口的洋神父拿给本县的,说是在这里面有一个秘籍,他找不出来,非得让本县找人瞧瞧,秘籍在那里”
高升说:“洋人他妈的不知羞耻,这宝剑的剑鞘一定是在老秦的家里偷来的,他们竟然胆敢拿到县衙咨询,您说他们是不懂事呐,还是脑子有毛病,半傻不涅”
张天师说:“刘大人这一说,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这件事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虽说我和铁厂街的缘分不浅,但是直这乱世,人心惶恐,各自的心里都竖起了一道墙,别说是这秘籍,就是两亲兄弟都不敢说实话,生怕那一天被人利用了,生死不保”
高升说:“张天师说的没错,我这些日子没去铁厂街,他们的人见了我都有些生分了”
刘县令说:“老天师,今天多有冒犯,还请您海涵,本官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
张天师说:“刘大人不必介怀”
刘县令说:“那本官告辞”
张天师说:“贫道送大人”
上轿前,刘县令对高升说:“你今天的话过了”
高升问:“大人,你是说我…”
刘县令不高兴的说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垮了,连弓弦都折了”
高升说:“大人,小的不明白”
刘县令说:“等你明白了,事情早已不是这样了,回衙”
高升满脸通红的喊道:“起轿”
张天师目送刘县令一行人走出天后宫,脸上还沉沉闷闷的。
泽润走过来说:“刘县令这次来,没敲竹杠”
张天师说:“就怕他不敲竹杠,他也被人敲了一竹杠,不知他是否清楚”
泽润问:“师兄,此话怎讲”
张天师说:“这个谢福音要比那个卫儒梅阴险毒辣,以后可得提防着点他”
泽润说:“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
张天师说:“他这一手一石二鸟之计使得高明”
张天师对秦和清说:“贤弟,这些天一定得注意”
秦和清问:“老天师为何如此谨慎”
张天师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得不防,你的那个剑鞘我见到了”
秦和清问:“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张天师说:“是偷你的那个贼托人送**的”
秦和清惊讶的说道:“这也太大胆了,您没报官”
张天师说:“就是刘县令拿着剑鞘到我那里,叫我帮助他找秘籍,说是洋神父找不到,你说说,咱这个县太爷什么意思”
秦和清说:“那剑鞘是被人偷的,既然找到了,应该见赃拿贼呀”
张天师说:“那个洋贼谁敢去拿,再说,你丢东西时候也没有报官说你没了剑鞘,你现在说是你的,也晚了”
谢福音看着外面的天空说:“三岔河口是个神奇的地方,铁厂街在两河之间就是圣经中描绘的伊甸园,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用水的历史,以水为邻,傍水而居,生命以此为起点,以此为终点,三岔河口、铁厂街、天后宫、神秘而充满活力的地方,令人向往”
第二十六集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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