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岩溪拿着认为胡桂芳与郭兆坤夫妻关系存续的证据不充足、驳回原告诉请的裁定书,不由得趴在办公桌上,把头深深埋进肘弯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同胡婆婆说,亦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可怜无助的老人。
胡婆婆只是想有个家啊,只是想成为郭家的人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她帮不了她?
双手狠狠拍打着桌面,宋岩溪极力忍耐,才把欲要流下的泪滴忍了回去。
“想哭就哭出来吧,忍着只会更难过。”
清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响,宋岩溪慢慢抬起头,饱含泪水的眼眸不由望向孟初元,似是控诉一般问他道:“你不是说你打官司从来不会失败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失败了?”
“失败?”孟初元幽邃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裁定书上,好半晌才摸着下巴轻轻“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宋岩溪道,“你读过《道德经》吗?”
“道德经?整个世界都快要没道德可言了,你还叫我读道德经?”
宋岩溪夹带着哭腔,伸手指一指孟初元,真是不哭也要被他气哭了:“我读再多道德经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让郭德禄他们去读?他们连养育他们成人的老母亲都不要了,他们才没道德呢。”
“我……唉……”
孟初元揉一揉额头,早就知道这场官司输了宋岩溪势必要找他算后账,只是没想到她算后账也算得这么不讲理,只得耐住性子,慢慢讲给她听道:“老子《道德经》三十六章有言,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你想要收束它,就必须暂且扩张它;想要削弱它,就必须暂且增强它;想要废黜它,就必须暂且兴举它;想要执取它,就必须暂且给予它。”
这叫做不引人注意的明道境地,是柔弱战胜刚强的机理所在。
“机理所在?”
宋岩溪眨眨眼,把眼角的泪滴忍了回去,半坐直身子好奇道:“老子这句机理同我打官司输了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可大得很呢。
孟初元自在的翘脚坐在桌上,指着那盖有法院大红印章的裁定书道:“你把这个收好,我掐指一算,要不了半个月,郭家三姐弟肯定会后悔法院出具了这份裁定书。”
后悔?她们干嘛要后悔?
庭上他们三姐弟当着胡桂芳的面,死活不承认胡桂芳与他们的关系,即便有曾经的户口本记录在,她们也敢一口咬定胡桂芳早与郭兆坤离了婚。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怎敢奢望他们姐弟良心发现,再来认可胡桂芳与郭兆坤之间的夫妻关系?
宋岩溪直觉孟初元在阴阳两界穿梭的时候,撞坏了脑子。
又或者是因为她输了官司,他只是说这些话来安慰她?
若真如此,那还不如不说呢。
宋岩溪吸一吸鼻子,看着腕上手表的时针已经走过了十点钟的方向,便推开椅子收拾拎包走人。哭也哭了,输也输了,而今只有睡觉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关门的瞬间,宋岩溪从玻璃门上看着跟随在自己身后的那个隐隐透明的轮廓,不由张开口:“你别再跟着我了!”
官司已经结束了,该了结的想必都已了结,她是真的不愿和这个幽灵再牵扯下去。
孟初元脚下的步子轻顿,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岩溪背起背包落寞的走远。
他轻声地叹息,旁边,郭兆坤亦是轻轻叹息着:“你刚才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她?”
“唔……大概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可惜那个丫头太笨,一直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孟初元懒散的将两只臂膀高高竖起,十指相握着扣于脑后,转过头看了看郭兆坤道:“大爷,这场官司打完,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忘不了,忘不了,只要我家老婆子能有人照顾,吃得好穿得暖,答应你的事我肯定都给你办到。”
郭兆坤呵呵的笑,眼睛从玻璃门上望了过去,看得见对面的门牌号,亦看得见走廊上的摆放的盆栽,却唯独看不见他和孟初元的模样。
果然……是游魂啊。
他苦笑着,眼看孟初元飘远了,忙腾起身子,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时值腊月,江城的第一场雪来得似乎有些突然,宋岩溪早起推开窗,便看外头地面上和花坛里的冬青上俱都落了一层白霜。
冷风从远处的树梢上吹过来,她情不自禁哈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瞬间在她面前升起。
距离胡婆婆的案子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这十来天里为了忘却对胡婆婆的愧疚,她接了不下三个案子,一直埋头于开庭与取证之中。
至于孟初元那个幽灵,似乎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自那日之后就再没出现在她身边。她怅然之外,倒又有些轻松,好歹以后不必再碰那些离奇的官司了。
就当一个普通的执业律师,并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穿戴好衣服,宋岩溪把自己裹得像个球一般就去了事务所。
陈栋和樊瑾知晓她前番打官司输了的事,这些天有事没事便来找她说说笑话,陪她散心。今日也不例外,不过,这一次二人进门说的话却不是笑话。
“你说有个叫郭德香的人来找我?”
宋岩溪像是个雪球,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你们没听错吧?当真是叫郭德香?”
陈栋和樊瑾便都点着头道:“没听错,没听错,这不你刚才没到,葛主任先来就把她领到屋里坐着喝茶去了。”
我的天哪,难道真被孟初元那个死鬼给算准了不成!
宋岩溪惊呼一声,忙不迭推开陈栋和樊瑾,从他二人之间穿行过去,急匆匆就跑到了葛主任的办公室。
葛主任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呢,被她推门的声音一吓,登时洒了半杯,面上便现出一抹恼意:“小宋,你进来也不敲敲门,怎么毛毛躁躁跟陈栋似的?”
外头追着宋岩溪跑过来的陈栋,默然在心里泪流满面。
倒是宋岩溪浑不在意,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忙把头望向葛主任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女人。
直到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才长长呼了口气。
果真是她,郭德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