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狼岭中的野果不少,野兽更多,但对于厨艺不精,甚至干脆说没有厨艺天分的林君来说,那焦黑或者生硬的烤肉自然比不上松软多汁的野果。
只是,山林中的野果种类再多,味道再好,对于一个正值长身体的少年来说,还是太素了些。若不是吃的不好,说不定刚才那一刀便能将那野狼一分为二。林君眼也不眨的看着火焰中翻滚的精肉,挺翘的鼻子在空中捕捉着四散的香气。
木寒专注得看着手中的肉串,时不时轻轻翻滚,香辣的粉末仔细洒在火间,在火焰的灼烤之下与肉串相融渐交。
对于林君来说,这一次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的久远,终于等到肉串离开火焰,看着那些油滋滋的肉条林君不由得咽了一口不由而发的口水。
香气四溢,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木寒得意一笑,将所有的肉串全都递给林君,说道:“吃吧!这下你可以报仇了!”
迫不及待的林君接过烤肉,只是一口便大为感动。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吃到过肉了,只是这一口入腹,全身似乎都暖洋洋的。
片刻的温暖触及林君最深处的心灵,经久不散的香气同时在考验着他长久以来的自制力,林君感激得看着木寒,将手中的多半烤肉递回,说道:“木大哥,你真了不起,这些烤肉是我这一个多月来吃到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你也快些吃点吧,不然我可不好意思开动!”
木寒哈哈一笑,随意拿过几串,笑道:“没事,这些日子,狼肉我都吃腻歪了,你也快些吃吧,冷了,就不那么可口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林君从怀中掏出个布兜,快速解开,将其间的野果递给木寒,说道:“木大哥,尝尝这些吧,这山林之中,也就这些果子还有些滋味,你且试试!”
斑驳的林影下,两个只是初识的少年相谈欢颜,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之间,他们没有考虑对方是何人,也不去考虑对方来自何处,只是由着自己的心去抉择亲疏对错。人世间,某些人只要一相逢,便再也脱离不了那些命中注定的纠葛,直到命运的尽头。
同路而行,林君作为此地的向导,却也只能跟在木寒的身后。从一开始,木寒就知道,向导只是一个借口,林君真正想做的,无非是跟在自己身边。心神微动,木寒并没有在这个瘦弱的少年身上察觉到一丝天道的悠远,也就是说,这个少年以弱冠之年,只是凭借自己本身的意志与体力,便在这山林之中生活了月余,不能不说这真的很让他佩服。
山林中虽然依旧危险,但在木寒的带领下便如同逛市场一般简单自如。所有拦路的粗枝被轻易砍断,林君甚至都不曾看见那一闪而过刀光的真颜。
偶尔窜出的独狼、野狐,甚至只是一个照面,便惶然逃窜,如同他们才是真正的恶兽一般,只看得林君又是羡慕,又是赞叹。
真是一个平淡的下午,真是一个自在美好的半日时光。林君这才感受到了强者的强大之处,心中对于变强的愿望又加深了几分。
日渐西斜,渐渐触碰到远方的山脊,所有的颜色汇聚一处,便是晚霞那动人的美景。红云漫天遮白日,扶摇山岭自在天。霞光倾覆漫山涧,飞鸟悠然云海间。
林君看着这些不曾注意的美景,只觉得这些日子真是白活了。也只有此刻,在木寒的身边,不用为生存而苦恼,不用为明日而发愁,只有这时,林君才有心思面对世间的美好。
前方突然弥散开来一阵薄雾,幽暗的山林在此间显得格外的神秘与可怖,隐约之间远处传来一阵溪流的叮咚声响,木寒眼睛一亮,拉着林君步入迷雾,瞬间消失在林影之间。
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水千般兜转,流到此地已经失去了开始的激流,暗淡的天光却也掩盖不住河水的清澈,几尾欢快的游鱼自由得在其间穿梭起伏。
林君看着眼前的缓缓溪流,只觉得心灵也似乎净化了几分,长久待在这里而形成的焦躁,片刻化为被礁石拍碎的溪水,湮灭在漫漫长河之中。
木寒看了看渐暗的天空,又瞅了瞅河边的空地,满意得点点头,说道:“今夜我们便在此处安营,正好有鱼可以暖肚,林君兄弟,你说怎么样!”
沉醉其中的林君恍然清醒,有些不好意思得说道:“木大哥你说怎样便怎样。虽然我在这山岭间徘徊了月余,但似乎我并不适合这里的生活。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多是找棵大树在上面将就一晚,否则就怕被夜里的野兽叼了去喽!”
听了这些话,木寒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草原上的生活再如何艰险难过,但自己的身后至少有强大的父亲在遮风挡雨,而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你在这里生活得再久些,说不定就会适应了。不过我自小一直在草原中长大,过得是随遇而安的游居生活,这山林对于我而言不过是又一个草原,在这其中对于我来说就跟回到了家一样。林君兄弟,你就当在我家做客,我必保你周全。天可汗在上,指引我救了你,那么,至少在这山林之中,你就是安全的!”木寒信誓旦旦得说道,同时将自己的胸腹拍得啪啪作响,仿佛在向这片山林宣告,自己便是这里新的主人。
林君心中微涩,眼眶中甚至有些潮湿,只能小声谢道:“多些木大哥厚爱。我真是无以为报!若是以后木大哥需要我的话,林君莫敢不从!”
夜幕终于遮盖大地,远处的暗夜之中不知有多少野兽在徘徊往复,但只要坐在木寒的身边,林君便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蜿蜒的小溪边架起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在深邃幽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耀眼,琐碎的声响在看不见的地方响起,惹得林君不住得回头凝视。
火堆上架着两条表皮焦脆的烤鱼,在木寒手中缓慢翻转。火海终究不是海,烤鱼却还是鱼。木寒眼中寒光一闪,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只见一道凝练的红光从火海中激射而出,直接没入身后的黑暗之中。
林君只能看见周围的树林间红光闪烁,几声凄惨的低鸣之后,树丛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但其中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能搅扰溪边的少年。
火焰跃动如常,但林君的眼神却愈加热切起来,紧张的小手不住得相互摩挲,看着一脸镇定的草原少年欲言又止。
一阵清香钻入林君的心肺,原来是在火海中翻腾的游鱼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解脱,木寒将一条肥大的烤鱼递给林君,柔声说道:“吃吧!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继续行走。既然你也是在这里修行,那么便跟着我去看看山岭那边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林君接过烤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只觉得口中一股鲜香直冲头顶,突然想起了最先几日自己那次失败的经历,不由觉得自己似乎一无是处。
察觉到身边的少年一下子情绪低落下来,木寒关心的问道:“怎么了,林君兄弟,难道是这些不合你胃口。如是不喜欢吃鱼,那我入林中给你抓只松鼠回来可好!”
林君摇摇头,狠狠得咬了一口手中的鱼肉,含糊说道:“木大哥的烤鱼我很喜欢,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山林中真是个废物。饭做的难以下咽不说,就连几条野狼都对付不了,跟木大哥在一起,我真是个拖累!”
木寒微微一笑,却是问道:“林君,你今年多大?”
林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木大哥,我今年刚满十一!”
木寒拍了拍林君的肩膀,赞叹道:“才十一岁啊!我十一岁的时候也才在父亲的身边打滚嬉闹,可是没有孤身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山岭之中。林君兄弟,你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是年岁太小,经验太少罢了。若你和我一般的年纪,那我相信,那几头野狼对于你便如同土狗一般,你现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这几句话说得无比真诚,甚至连一丝虚假都没有。但是不要忘了,木寒只是没有机会独自闯荡,若在同样的年纪来到这荒狼岭,那他必然也会轻松度过。至于林君,即使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疯狂的土狗,有时甚至比野狼更加凶猛,又怎么会是好对付的呢!
林君并没有听出这些话中别的意味,只是对木寒越发感激,看着一脸柔和的木寒,轻声说道:“木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木寒微微一愣,只是说道:“草原中难得碰上一两个人来,只要相逢,便是朋友。是朋友,便应该互相帮助,只有这样,草原上的人们才会生活得愈加幸福。你虽然不是草原人,但既然与我相逢在这里,那便是天可汗的指引。况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你,这更让我相信,是命运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既然是这样,我对你好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君点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在哪里好像见过木大哥!”
木寒笑道:“你看,这便是命运!不要一直大哥大哥的叫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又何来客套。你便叫我一声木寒,又如何!”
林君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长幼尊卑,各有称谓。这不是客套,而是我对大哥的敬重。木大哥,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林君的荣幸!”
木寒摆摆手,说道:“即是朋友,哪有什么荣幸不荣幸的。不过,林君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山林中修行,你的父母师长呢,难道他们就那么放心!”
林君有些黯然,但还是回答道:“我的老师说过,若是想成就一番事业,那在绝境中寻求一丝生路便是我必须面对的。这里虽然危险,但对于我来说也不是必死之地。至于我的父母。。。我的父母。。。”
顿了顿,林君看向火堆的眼神有些迷蒙,“我的父母已经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父母对我的无限期望,木大哥,你说,我又怎能害怕,怎能退缩呢!”
渐高的火焰无风而动,露出了火堆旁两张同样悲伤的小脸,林间的叶片似乎也停止了抖动,只余山涧的溪流在哭诉着世间的冰冷。
木寒本想安慰安慰身边的朋友,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复而缩回到身前,幽幽的声音伴着溪水而来,试图洗刷所有的悲伤与哀愁。
“我自小没有见过母亲,只是听父亲说过母亲是草原中最为美丽的女人。可是,父亲也走了,但我不能伤心,因为他是去陪伴母亲去了。。。草原中的雄鹰终于回到了天可汗的身边,而我,便是要踏上父亲走过的路途,重新将天可汗的荣誉带给整片草原。”
溪边一片安静,火堆边的少年只是低头默默啃着手中的晚餐,偶尔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只是目光之间多了一分理解,又多了几分同命相怜。
悲伤的故事在于悲伤,简单的几句话语反而更加让人心痛。在心间撕开了一条裂缝的少年们默默进食,默默洗手,又默默得在火边共同驱散命运的寒冷。
是啊。一些都是命!
弱小的人们总把失败、悲伤、痛苦、不公等等归于命运,他们痛恨命运对于自己的痛恨,痛苦世间加于己身的痛苦。而星空之下的大人物们,却从来不相信命运。也许,他们相信,只不过,他们相信的只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命运。
荒狼岭早已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除了那些饥饿难眠的慵懒野兽,整个山岭幽若九泉。而作为帝国最为繁华的长安城,此时的精彩生活,才慢慢展开。
星辰明月关照世间,而此间的长安城却从不靠苍天的怜悯。无论夜空中是何等的幽暗空寂,长安城的街道酒楼,总是那般的耀眼热闹。
而在皇城的最高处,大汉的皇帝李天承安静立于露台之上,看着城中的点点火光,如同看见了自己手中的整片天下。
夜虽寒,但他的心中却一片火热,不知是想起了哪时的英雄事迹,一抹笑意渐渐爬上了他红润的脸颊。
越过城墙向南望去,只能看见一片幽暗默立其间。星辰之下的暗淡与黝黑的山影相接,仿佛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幕,遮挡住了山峰那边所有的世界。
星空山上星空坠,乱入人间江水浊。待得山河千里固,挥剑只手破旧颜。
星辰暗夜怎久远,明日黄花露新颜。清泉入海终一统,**渐尽展新篇。
心中默念了几句,李天承依旧看向南方的幽暗,远播的视线虽然被遮挡,但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将自己的信念递于远方。
夜风凄凉,撩动着那明黄的衣袖不住轻摆,薄云渐散,露出整个星空一片璀璨。正陶醉于此间的清凉与希望,身后的屋檐下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里的无疑都是帝国的大人物。而那轻快的脚步声,却让李天承眉头微微一皱。步声轻盈,只是因为他的主人身子太过清瘦,而急快的步调,预示着他带来的消息,似乎不是那么让人开心。
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李天承微微摇头,说道:“左院长,你这般急匆匆的过来,难道是草原人要打过来了?!”
原来是监察院院长左*倾到了,只见他手中执一书信,看样子是已经拆开看过了,见了陛下倒头便拜却不起身,将手中书信高举过头顶,闷声说道:“微臣有罪!南方来信,四皇子失踪于三青郡,此时下落不明。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请陛下责罚!”
李天承脸色微寒,一把抓过那封书信,就着星光看了起来。信中所言,详细非常,甚至还有某人的判断与对三青郡诸人的看法在其间穿插。
深深得吐了口气,眼中寒光一闪,李天承随意将书信撕了个粉粹,抛向夜空之中。看着跪地不语的左院长,默默等了三息的功夫,李天承这才将他扶起,佯怒道:“左院长乃是我帝国的栋梁,怎可责罚。这件事我知道了,便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倾顺势站起身来,却还是不敢直起身子,只能躬身说道:“丢了四皇子是我监察院的责任,我这就吩咐下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四皇子找见。如若不然,我有何脸面面对陛下。”
李天承摇摇头,笑道:“信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监察院做的虽然有差池,但是也不能全怪他们。都是泉儿这孩子太过任性,非要去学英雄救美的做派。你就是一日能看住清泉,但你又如何能将一个一心闯荡的少年束缚一世。说不定这是件好事,也许这是他命中注定该有的劫难,就让那孩子在外面吃吃苦头,这才好明白我对他的一片苦心!”
左倾进言道:“陛下,信中所言,四皇子很可能被俘至南方森林之中,微臣只怕,那些森林中的土著会对皇子不利。臣愿亲身前往南方,定能将四皇子安然带回,还请陛下批准!”
又摇了摇头,李天承言道:“此事我自有安排。左大人,不仅你不能去,你院中其余的小子也不能去。我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你可明白。”
左倾微微一愣,却还是说道:“那四皇子那边。。。”
李天承摆了摆手,不耐烦说道:“左大人,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我不想再让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至于泉儿那边,我早有安排,你就不必担心了。此处夜凉,左大人还是注意自己的身子为好啊!”
左倾苦笑着点点头,只能告退。夜风之中,只留陛下一rén miàn对着皇宫里的寂寞与清冷,“不如意事常**,雾隐水寒暗星刀!”
李天承面色如寒,看着皇城内外的热闹与寂静,向着夜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将所有的寒意攥到手心,对着身前的虚无唾道!
“命运!我呸。。。”
终于写到一百章了,竟然写了五十多万字。万里长征只是一小步,待得浮云青天直上云霄时,定然煮茶烹酒宴请八方。文海中投下了一粒石子,只看那是沉睡幽暗百年,还是被海浪击打拍回沙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