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炊烟飘飘渺渺,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商重山看着那巍峨的城墙,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展护卫陪伴左右,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心急得抓了抓头发,加快了脚步。
商重山笑笑,说道:“展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还不能说么?现在这里并无旁人,你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
展护卫一抱拳,说道:“将军,您应该听夫人的,小少爷应该入土为安。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夫人该伤心了!”
商重山摇摇头,看着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护卫,说道:“你也知道叫我将军,那你也肯定记得当年战场上的官兵死后是个什么样子的。那些普通人的尸体无法运回家中,还不是一把火烧了化作白灰,滋养着帝国这片富饶的土地。如今明儿也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将他付之一炬呢!”
展护卫小心地说道:“将军,当年那是在战场之上,如今您已经是朝堂第一人,乃是堂堂的帝国右相,又怎么能和当年比呢!”
商重山看了护卫一眼,眯了一下眼睛,说道:“在陛下的眼里,我还是当年那个战场上的将军,这就足够了!我商家的子弟,纵然不死在战场上,也要投入烈火,至少,我的洛儿,就是在烈火中散发他最后的荣耀!”
展护卫再也不啃声了,让商重山想起了伤心的往事,实在不该。将军的大儿子商洛,死在战场之上,死于大火之中,商重山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火中挣扎却也没有一丝办法,最后连燃烧过后的灰烬也不知被风沙吹去哪里。
商重山不再想那些久远的往事,踏上了马车,示意展章回城,急促的车轮压过初冬的田野,帝国右相闭上了他的眼睛,沉稳得如同一座塑像,安然正坐在车厢当中。
出城的时候长安城的城门还没有开启,但是拦不住这个本身护卫这座城市的大人,回去的时候城门刚刚打开,进城的百姓与商贩缓慢通行,结实华贵的马车顺着人流慢慢前移。
展护卫眼中一亮,不知看到了什么,只是微微点点头,一个寻常小贩模样的中年汉子与马车相错而过,一个小纸疙瘩被扔进了车窗之内。
商重山早已睁开了双眼,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从外而来的纸疙瘩,慢慢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映照在商重山的眼中,只见他微微一笑,纸片无风而动,缓缓飘落在车厢内,待到地上时,已经全然化作灰烬。
想了想字条中的事情,商重山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重新闭上双眼,又沉浸在他那一方心中世界,不知其内又掀起了怎样的风雨。
回到府中,商重山并没有换下衣服,只是在堂内静静得品着茶,忠诚的护卫也安静地站在门外,不去打扰商重山的沉默。
也不知道茶水添了几次,一脸荣光的神策军统领商法就冲进堂内,见着父亲就说道:“父亲!陛下相召议事御书房,还请快快动身吧!”
商重山喝尽了杯中最后一点凉茶,跟着儿子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展护卫见将军没有什么表示,也架起马车跟在后方,在皇宫外等候。
御书房灯光摇曳,虽说是白天,但为了显示皇家威严与面子,屋内一半的火烛还是点了起来。灯火飘摇,照的屋中的人脸阴晴不定。
商重山大踏步走进这个熟悉的地方,只大眼一扫,就明白了今天这事为何而起,只见康北郡的郡守曹宁,兵部尚书孔鲜,户部的公孙弘,刑部尚书闫平,吏部尚书邓牧,六部之中除了礼部尚书诸葛无为与工部的鲁不二,其中四部的尚书都在房内,再加上大理寺卿常贵,甚至连监察院的副院长左权带着负责监察各郡官员的朱雀御史商舟也来到了场中。至于战功赫赫的威武将军楼书钟,今年才回长安的骠骑将军林文崖,经历过草原战争,现在已然白发苍苍的平胜将军白明,见着商重山走进房中,连忙抱拳请安。
而那些文臣见着商丞相进来,也只是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就犹自议论着什么,至于那监察院的两位,天生和众位官员不合,只是小声得在一起念叨着什么。
商重山看了看上方,陛下还未到,正准备和身边的将军寒暄几句,帝国的左丞相孔清这个时候进来了。
屋内的文臣立马停止了交谈,整齐得向着孔丞相一拜,这才让开位置,让孔清站到最前方。监察院的两人冷眼看着这一幕,犹自不语。
孔丞相来到此间,只是和周围的官员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闭目养神,安然不语。本来有些吵闹的房间立马安静下来,那些文臣官员也安静地站在孔清身后,不言不语,等着陛下的到来。
商重山不屑得摇摇头,却也只能带着众位将军安静得站到前方,看着龙椅上的金龙彩凤,一同等待陛下的驾到。
火烛轻摇,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帝国的主人,大汉的皇帝李天承快步走了进来,坐在龙椅上的软塌上,环视了一圈身下的众臣,这才说道:“众位爱卿,等久了吧!来人啊,快快赐坐,没见这几位大人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么!”
小太监们快速穿梭,众位大臣分坐两侧,李皇帝开口说道:“今日请众位前来,是因为我帝国西北出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那很可能会影响我们和草原的关系。虽然帝国不惧怕再打一场草原战争,但是天下需要和平,我帝国的百姓也需要安康。所以,我想听听众位的意见,到时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就算有说的不对的,寡人也绝不追究!”
众臣起身拜道:“请陛下示下!我等定当明言!”
皇帝朝下方使了个眼色,只见监察院的商舟御史走上前来,先向上方行了一个礼,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照着念了起来。
“承天二十六年腊月二十一日,康北郡北方,有千余草原骑兵南渡天河,围我帝国城池定安。定安城城守在与草原人交战中误伤一平民,后来不治身亡。在僵持不下时,镇北军来援,打跑了草原骑兵。定安城丝毫未损,草原骑兵北退天河,再也不敢有所作为。”
说完,环视了一下众位官员,也不落座,就这么站在中间等待着什么。
李皇帝笑笑,问道:“这就是昨日传来的消息,不知众位爱卿有何见解啊!”
今年才回长安的骠骑将军林文崖听后有些意动,正待起身请命去教训那些草原蛮子一番,却看到商重山微微地摇了摇头,只好静下心来,看着脚下沉默不语。
孔清注意到了商重山的小动作,却也想不清明,看了大理寺卿一眼,自己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只见常贵一挺身,走到中间,深深拜倒,说道:“草原蛮子欺人太甚,我帝国土地怎容他们胡作非为,我帝国的百姓又怎么能死在草原人的进攻当中。微臣以为,我大汉可起兵北渡天河,完成先皇马踏草原的遗愿。让那些无知的草原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的主人。”
皇帝陛下轻笑一声,不容置否,常贵也不知陛下何意,只能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兵部尚书孔鲜也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这几年我大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帝国的兵力也远远超过先皇那时。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帝国的将士立马可以挥军北上,斩草原人于马下,彰显我帝国的威严。”
皇帝摇摇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孔清的身侧,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中间的人已经很多了,刑部尚书闫平以为明白了陛下所想,鼓足了勇气,也站到了中央,说道:“陛下,草原人犯我帝国边域,理应赶回。定安城城守失误杀了一名边城的百姓也是不该,但毕竟情有可原,依据帝国律法,并没有什么错处。我大汉以武立国,以法治国,更应当好好嘉奖哪位城守,也应当出兵教训一下那些不开化的草原蛮子,以展现国力。”
皇帝笑了,挥手让那些人都坐回去,场间只留御史一人,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商重山,皇帝说道:“商丞相,怎么没见你说几句,要知道,那镇北军的雄齐可是你一手提拔出来的!这次镇北军虽无大过,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脱不了干系的。你就不想为他说上几句好话,也顺便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商重山站起身来,却也不去中间,只是行礼说道:“枢密院的任务就是为帝国,为陛下带好军队。至于调兵遣将,征伐敌国,全由陛下做主。此事我也略知一二,镇北军的雄将军早间已经将整个事情传书于我,相信陛下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非常清楚。我看朱雀御史一直站在场间,必还有所述,不妨听朱雀御史说说他的看法,不知陛下可允。”
皇帝笑了,是真正快意的笑容,他摆手让商重山坐下,对朱雀御史说道:“商舟,你再把这件事情重新说一次,这一次要好好得说,你明白了么!”
商舟正了正身子,弯腰拜倒,说道:“微臣明白!”又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平静得开始念出上面的文字。
“承天二十六年腊月二十日晚,落雪星都的圣堂骑士度过天河,同时,有带着草原大祭司手书的草原武士进入镇北军军营,言明要找回草原中的圣物,如若不然,便将与我大汉一战。镇北军雄将军接受了草原大祭司的提议,同意草原骑兵找回圣物再北渡天河。第二日,草原人得知圣物在定安城中,故奔驰至定安城外,围而不攻,只等镇北军前来交涉。定安城城守冒然下令放箭,自己更是亲自出手从而误杀了一名百姓。雄将军带着亲卫而来,却还是晚了,只能亲自入城,寻得那块圣物交还于草原人。事必,圣堂骑士回归草原,定安城丝毫无损,除了那个被误杀的百姓!”
皇帝听完,摆手让御史坐了回去,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众臣,说道:“不知众位爱卿听了此言又有何见解啊!”
商重山又站了起来,走到中间,遥遥一拜,说道:“雄将军此人,素来稳重,为帝国开拓疆域或者有些不足,但是守卫帝国边疆还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此次他的做法有碍我帝国的威严,但能避免一场战争,臣以为也是一件功德!”
皇帝点点头,让商重山重新坐下,这才说道:“我大汉以武立国,虽然不惧怕任何敌人的挑衅,但是为了大局着想,雄将军倒也做的不错。只是可惜那个百姓了!”
孔清摆了摆衣服,上前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真相让那些百姓得知,必将说我大汉的军人不会打仗,也不敢打仗,无论如何,帝国的威严不能有丝毫的损耗。”
平胜将军白明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中央,花白的头发在烛光的照耀下如同盖上了一层红纱,只见他先环视一圈众人,这才说道:“战争啊!多么久远的字眼,帝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打一场真正的仗了,乃至你们都忘了,战争不仅仅是嘴上说的那么轻松而已,军人的使命就是在战争中得到胜利,但这种胜利之后呢,有多少人的鲜血会流淌在大地上,有多少财富会消失在一场战争中,又有多少百姓会失去自己的亲人。老臣在战场上与草原人真刀真枪得干过。虽然胜利了,但是天河那边依旧是草原人的天下,而我们为了那场战争付出了太多太多,得到的却太少。如今的草原大祭司我也听说过,他和星月明尘意见并不相符,所以这么多年来帝国北方的疆域才维持着和平。这件事情我也听明白了,草原人无非是想找回他们的圣物,连帝国的一丝财富也没有带走,这足够显示他们的诚心。若是我们因此而展开战争,那无疑会逼得草原大祭司与星月明尘联合到一起。到时,我们就是和整个草原开战。老臣以为,这件事情还是让它过去的好!”
皇帝陛下伸手虚扶,说道:“老将军快回去坐着,您可是我大汉的栋梁,这些小事就让后辈们去头疼吧!”
白明将军笑笑,又回去坐好,苍老的眼神已然锐利,盯着孔清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监察院的副院长左权这个时候却站了出来,看了那康北郡的郡守一眼,冷冷说道:“天河的渡口一直是我监察院重点布控的对象,我这里还有监察特卫的几句补充。首先,那死去的百姓是离渡口最近的小镇里的一个妇人,草原人说的圣物就是由她的丈夫带去定安城的!其次,他怀疑在草原人围城的时候,那块圣物就已经落入城守的手中!最后,他更怀疑那城守是故意放箭的,目的就是不想归还那件圣物!”
说完,左权退回座位,冷冷地看着诸位大人,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商重山诧异得看着那冷面的监察院副院长,正想说些什么,却斜眼瞟见那面色不自然的孔清,于是正襟危坐,看着上方的陛下不再有过多的表情。
到现在为止,事情算是十分清楚了,众位大臣一时吃不准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再也不敢胡乱发言了,虽说陛下说过错了也不要紧,但若是说错了,那就是人也错了,人一错,那你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多留么。
孔清眯着眼睛盯着监察院的人,突然问道:“左大人,不知您说的最后两条可有证据,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您的手下亲眼所见么?”
左权冷冷得看着孔丞相,说道:“我说的很清楚,是怀疑。不知孔丞相是不是耳朵不好使,用不用找大夫给你看看!”
孔清摇摇头,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监察院的人就这副样子,若是突然对你好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仔细斟酌了一番,孔清上前进言道:“臣以为,此事当了。帝国的威严不容侵犯,但那区区千余骑兵,还不足以损害我帝国的脸面。朱雀御史第一次说得挺好,即保持了帝国的脸面,又对草原人过界作出了解释。对于那些百姓来说,真相并不重要,我们在这里说的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生活在那里,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至于那位城守心中是否有私心,那就更不重要了。我们能看到的,百姓能见到的,就是城守保卫了他们的家园,打退了草原人的侵略,这一切不是很美好么!”
左权冷哼一声,说道:“你忘了死去的妇人,你觉得她的家人能感受到你所说的美好么!”
孔清笑笑,挺起了胸膛,傲然说道:“一人哭,众人笑!你我身居高位,难道连大局都看不明白么!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又怎么能和帝国的威严相提并论呢!”
左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陛下打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龙榻之上,皇帝李天承压住了所有人的言语,定然说道:“孔丞相说的有些道理,众位爱卿各有考虑,说的也都不错。我大汉不惧怕战争,却也不能轻易挑起战争,镇北军的反应是对的,那城守也不见得有错,草原人终归是回去了,那我们再怎么说,草原人也是听不见的。你们都明白了么!”
众臣相视无言左右轻瞟无语,却终于站起身来,齐声说道:“陛下圣明!臣等明白了!此事终了,再无后患!”
李皇帝点点头,一摆手,径自走出御书房,剩下的众臣也不敢过多停留,只一会,屋中只剩下忙碌的小太监在辛苦地搬动桌椅。
太阳已至高空,热闹的长安城依旧沉浸在新年前的热闹氛围当中,至于城内是不是有人没钱过年,生活不济,对于幸福生活在城里的大多数人来说,又有谁会在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