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的客栈中,林君晚上又没有睡好,也不知是被父亲的鼾睡声搅扰的不能安眠,还是被心中的理想折磨得思绪万千。
家中百日好,出门日日难,不知是怀念屋中的温暖小床,还是想念一早起来时母亲端上来的白粥咸菜。
当黑夜悄然离去,白日的阳光从窗缝偷偷钻进客栈的屋内时,林君摇醒了父亲,叫嚷着要早日回家,这里睡着实在是太不安心了。
林千康揉了揉半睁开的眼睛,无奈的同意了。父子俩收拾好一切,在客栈附近随意寻了些吃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只是在一家早开门的商铺中,买了一条绣着花色的方巾。林千康得意得对儿子说道:“你母亲平时节省惯了,什么都不舍得买,这条方巾她一定会喜欢,你看如何啊!”
林君看着那块有些艳俗的方巾,只能说道:“只要是父亲买的东西,母亲她不管怎么样都会喜欢的。要我说,不如买些那好吃的包子,带给母亲尝尝!”
林千康一拍儿子脑袋,斥道:“不说这包子带回去十足冰凉,这路上还不被你给吃完了。你的小心思快收起来,我们快些赶路,晚上就能见到你娘了!”
父子俩趁着早晨的阳光,有说有笑得走在定安城的街道上,清早的定安城还未散发出它的活力,人们多数还在温暖的被窝内,可是,有的人已经一夜未眠。
看着那渐渐显现的城门依旧黑暗,林君再次留恋的看了看两旁的青砖黄瓦,抓紧了父亲的衣角,向着城门走去。
今日的城门周围有些喧闹,黑洞洞的城门没有一丝光亮,走进一看原来是还未打开,一些早来此的百姓正和守城的官兵争执着什么,场间一片混乱。
急眼的百姓,冷眼的士兵,还有远处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传向远方,也随着早晨的渺渺炊烟,传到这个城市的正上空。
定安城城守一身铠甲,迎着冷冽的北风,站在定安城的城墙之上,空洞的眼神望向北方空旷的大地,听得下方传来的吵闹声,眉头一皱,挥手换来一个兵士。
想了想,城守说道:“你去告诉那些人,今日城门不开,让他们回去吧!如果百姓们要问什么缘由,那就告诉他们,今日镇北军军演,我们定安城必须配合着他们的行动。事关帝国边域军事,任何人都必须配合,否则军法处置。”
兵士领命而去,只留着城守依旧站立在城头,冷冽的风呼啸而过,翻卷了城头不断飘摇的旗帜,也吹冷了城守不安的心。
没有人敢打搅城守的心情,自昨夜到现在,卫兵已经在城头待了一整夜了。看着夜空星辰交叠,看着远处太阳升起,看着北方那通向定安城的道路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千康和儿子依旧在城门下,看着前面不安的行旅商贩,不知怎么得心中有些不安。只能抓着林君的小手不让他再往前去凑热闹。
有兵士从城墙侧方下来,在看守城门的士兵身边耳语了几句就走了。只见那本来跟前方的百姓好言好语的士兵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径直推开身前的众人,站到了一架牛车上,环视着眼下的百姓,大声说道:“城守有令,今日城门不得洞开。所有闲杂人等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后果自负!”
有胆大的百姓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大哥,这城门紧闭,我们出不了城也是万分着急。谁家没有个事情需要解决啊!就算今日不让我们出去,但总要给我个理由吧!要不然我这心里也不踏实啊!”
后面的百姓附和叫道:“是啊!总要给我们个理由吧!我们这都出城有事情,难不成是草原人打过来了!”
那士兵脸色更冷了,只得说道:“这几日镇北军军演,需要我们定安城配合。我们也只是服从上面的安排。不过你要是违抗了军令,小心你们各自的脑袋!”
众人一听这话,四下交流了一番,终究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一个个都往回走了。这守城军他们不怕,至少守城军都生活在这里,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不好意思把关系弄得太僵。但那些天杀的镇北军可不同,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连守城的官兵面子都不给。毕竟人家出了事可以调动到别处,而城里的士兵一生都是这座城市的一员。
林千康看着大家都往回走,知事不可为,也只能随大流得回到了城中,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林君可没想那么多,只是知道又能在这座城市待上一天了,轻快的脚步拉扯着父亲深思的身体,融入这回返的人流之中。
天空越来越明朗,渐渐温暖起来的阳光照在卫兵的身上,挺拔的影子没有一丝抖动。看着那屹立不动的城守,刚刚爬上城墙的丁师爷不禁摇了摇头。
他快走几步,上前劝说道:“卫大人,您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夜了,还请休息一会儿吧!这城中百姓的安危,还都指望着您呐!”
卫兵并不回头,看着城外的无限风光,说道:“你怕死么?”
丁师爷不知何意,只能说道:“卑职不怕,卑职愿意为了大人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
卫兵笑笑,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怕死?但我怕死!对于我来说,人死了,就代表什么都没有了。这大好的生活正在等着我,我怎么能先死了呢!但正是因为我怕死,所以我才死不了,为了能好好活着,我就是再在这城墙上站上一天又能如何呢!”
丁师爷左右看看,身边并没有别人,小声问道:“大人,那消息属实么!”
卫兵看了丁师爷一眼,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么!昨夜消息传来,千余草原骑兵南渡天河,其中更是有圣城中的修行者。他们的目的我并不知道,但我肯定他们还没有离开这片土地。”
丁师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定安城知府不在这里,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大人的身上,卑职愿为大人尽一份心力,请大人成全!”
卫兵苦笑一声,说道:“那老贼,这年关将至,他肯定又是去长安活动拍马去了。再说我一向看他不惯,身为知府,也不为城中百姓牟利,一天到晚就想着升官发财。这等人物,还是不在的好。至于你,现在形势不明,你就陪我说说话好了!”
丁师爷弯腰一拜,说道:“我在这里代表城中的百姓,感谢卫大人的一片真心,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定不会有什么差池。”
卫兵摇摇头,看向城内眼中一片淡漠,还有一丝不屑却也一闪而过,对着身边的师爷说道:“我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已,我在这城中太多年了,太多年了!”
听出了卫大人话语中浮现出来的情感,丁师爷迎合道:“是啊!大人在这城中已是多年,对这座城市已然有了割舍不掉的情感。我定安城能有如大人这般的城守,实在是百姓之福,我等人士的幸运啊!”
卫兵笑笑,不再多言,又将目光投向城外,在等待着未知的到来,心里却在祈祷那未知之事永远不要出现才好。
时间在一点点偷偷溜走,天空中的白云变换了好几个形状,终于被风吹散,消失在这片幽蓝的空中。太阳的光芒没有了云层的阻挡,更加肆意得照射在地上。奔跑的草原骑兵目光沉稳,看着前方那越来越清晰的城墙,只留下身后的一阵烟尘,遮住了温暖大地的阳光。
城墙之上,看着远方越来越明显的烟尘,城守卫大人握紧了拳头。一挥手,传令兵快步向前,不敢有一丝迟疑。
卫大人下令道:“命!所有的守城将士全副武装,全部上城墙!等待命令!”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跟城中的百姓说,这是军演需要,让他们不要担心。”
传令兵得令而去,不一会的功夫,高大的城墙上面就站满了拿刀持箭的士兵。卫大人满意得点了点头,看着那已经显露出身形的草原骑兵沉默不语。
马蹄击打在坚硬的大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地在抖动,随着马队离城池越来越近,卫兵好像也能感受到这种击打在心上的震动。
在离城墙还有一箭之地时,草原骑兵慢慢停住了身下骏马前进的脚步。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和城墙上整齐的士兵,金木楠邢不由得高看了大汉的军人一眼。
骑兵统领一冥拍马上前,问道:“金木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一直在这里围着,还是试探着进攻看看!”
金木楠邢摇摇头,说道:“先等等吧!一冥统领,你要记住,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拿回属于草原人自己的东西,而不是为草原带去灾难。让你的弟兄们稍安勿躁,等到镇北军的将军过来了,对方自会打开城门的!”
一冥退下,让草原骑兵保持队形,又分出一个小队让他们在远处警戒,这才回到三位大人身后,静静得看着那高耸的城墙。
水寒看着城头那些丝毫没有惧意的士兵,赞叹道:“高墙铁刃,这是我们比不上汉人的地方。虽然在平原中我们草原游骑不惧怕任何人,但这攻城之战,并非我们所擅长的。当年的可汗就是太着急了,进入汉朝的土地再深远,攻不下一个城市又有何用!”
火烈浅笑一声,说道:“那又如何,至少汉人也没有打进草原,他们也不算得赢!这片土地至少我们先辈的铁蹄践踏过,这就足够了!”
金木楠邢摇摇头,说道:“战争!多么无趣的字眼!只有迷失了的草原人才会觉得战争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草原人渴望幸福的生活,天河以南的人也不想过流离失所的日子。天可汗俯瞰人间,可不是希望看到大地战火纷飞,百姓血流成河的日子。”
一冥统领轻声附和,说道:“是啊,谁都不渴望战争,谁都希望和平,只要这天还让你苟活着,那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金木楠邢多看了一冥统领一眼,总觉得他话中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好像对这片天有所不满一样。
甩开这些多余的想法,看着城墙上那傲然不动的兵士,金木楠邢突然觉得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话,会有损天可汗的威名,也会打击身后圣堂骑士的志气。
估算了一下雄将军到来的时间,金木楠邢向火烈要了一块白色的方巾,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又将方巾递给水寒,说道:“寒!将这块方巾射过去,要展现我们草原人的风采。”
水寒轻哼一声,接过方巾,看了看马背侧方的黑羽木箭,轻轻摇了摇头,从后方草原骑士中寻了根普通羽箭,这才将方巾牢牢绑到羽箭的中间,看着城墙上的那些人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身边的火烈白了一眼,笑道:“哥哥你就是如此小气,这黑羽箭你还有那么多,就不舍得浪费一根,也让汉人瞧瞧你的厉害!”
水寒不理身边多嘴的小妹,肩上的铁木弯弓划着一道圆弧来到了他的前方,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弯弓的中段,食指指向前方。绑着方巾的羽箭被架在弓上,随着弓弦带动羽箭慢慢后退,闪着寒光的箭尖蓄势待发。
羽箭作势不发,遥遥指着城墙上的士兵,刚才还挺拔威武的守城将士们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躲在了高墙之后。
卫兵看着自己的手下如此丢脸,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怒道:“都给我起来!再不起来以逃兵论处,没见我都没有躲么,你们这帮子废物。一会就是这箭要把你射死了,你都不能闪开!听明白了么!”
将士们脸色惨白,腿上打着颤,勉强挺起腰杆,直面高墙下的硬弓。城下就一支羽箭,就算射过来最多就死一人,而这军法可不管你那么多,逃兵可是要被砍头的。再说,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城墙之上没有马,这射的可不就是官最大的么。想明白这些,将士们站得更直了,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下方的弓箭。
水寒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手中的羽箭随着呼气声滑过弯弓,向着天空飞去。一条清晰的白线出现在羽箭后方,连接着城墙上下的世界。
卫兵眉头紧锁,死盯着那看似缓慢的羽箭笔直的朝着自己飞来,身子却不动分毫。能将弓箭射的如此缓慢,对方绝对是个难得的高手,说不定就是圣堂来人。
在部下的眼中,卫兵维持着自己的威严,冷漠的看着那看似注定要射中自己的箭矢。身虽不动,心却悸动,转念之间,周身空气波动,天道流转,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芒在卫兵皮肤上缓缓流动,而在周围的将士眼中,卫大人好像只是被太阳的光芒所覆盖一般。
羽箭飞临城墙,眼看就要射中卫兵的脑袋,却如鱼跃龙门一般划出一道弧度,从卫兵头顶越过,深深的插在后面的门柱上!
羽箭后方的白线如同冰冷的雾气一般慢慢消散,卫兵探手从雾气中划过,感受着里面那冷冽的气息,喃喃说道:“原来是修的寒水之道!怪不得人看上去也跟冰块一般。”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丁师爷看着那犹自颤动的羽箭,鼓足勇气将上面绑缚的方巾小心解下,递到了卫大人眼前。
卫兵接过方巾,仔细得看了一会儿,眉头不自觉的又皱了起来,看着身边的师爷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丁师爷被看得心中发慌,连忙问道:“大人,这上面可写了什么,这些草原人来这难道是找死的么!”
卫兵冷笑一声,手中方巾飘然落在地上,又用脚踩过,方巾四散粉碎,再也看不出来原先的样子了。风吹过,白絮飞舞,迷乱众人眼。
看着丁师爷那一脸紧张的样子,卫兵满不在乎得说道:“那些草原人就是找死!说是城中有人拿了草原的圣物,要我们交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丁师爷可笑不出来,小心得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圣物是何模样,我们也好赶快找出,早日打发了这帮草原土匪才是正经啊!”
卫兵眼睛一瞪,怒道:“他们说要,咱们就要给么?这是什么道理,这是懦夫的行径。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如此无能,那我还有何脸面存活在这天地当中。大丈夫马革裹尸尚且不惧,更何况这区区威胁!”
看丁师爷一脸惨白,卫兵又说道:“谁知道这是不是草原人的计谋,想骗开城门好进来抢掠一番。我身为定安城的城守,有责任守卫着城里的一切事物,即使我的性命可以不要,但帝国的脸面不容有损,你可明白!”
丁师爷只能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城下的草原人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闭门不出么!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被动啊!”
卫兵笑了,说道:“放心!这么多草原人南渡天河,肯定会惊动镇北军。我想此刻雄将军正在调兵前来救援,你就等着看那些草原蛮子被打个落花流水吧!”
丁师爷也笑了,却笑的如此勉强。城下的草原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没脑子的蠢蛋,那他们在那里不进攻也不离开是为了什么呢!
一道城墙分割了彼此的空间,也挡住了彼此的交流。金木楠邢等不到对方的回话,只能耐心等待着变数的到来。卫兵不想跟草原人再有瓜葛,却也在等待着自己期待中的变数。
而他们共同期待的变数,已经离定安城不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