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雪明就像这个冰冷世间里的困兽,找不到出路撞的头破血流,却依然只能独自吞下诛心的痛。现在的他依然能清晰得记得,当年马佃户剁下他手指时的痛楚。
痛不在身,在心。
他感到了绝望,举目远眺,好像那看不见的远处,有着他仇恨的什么东西。又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心里恨着,想打,可不知恨谁,也不知该打谁。于是,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一棵老树上,直到满手是血还不肯住手,但他确实感到了疼痛的快意,口中喃喃道:“舒服啊,舒服啊!”狠狠地又是几拳,接着双手撑着树,弓着身子,把头在树上撞了几下。脑袋中嗡嗡地响着,口中倔强地道:“看老子碰不死你,看老子碰不死你!”
人只有一辈子,难道就这样在紫霄宫过了一生吗?如果这些人都不愿意真心待自己,又何必要骗他在这里抱着假希望过一生呢?这一句话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完了。这个道理最简单,也最深刻,他不想再往细里想,往深处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自此以后,马雪明常常会觉得自己在半醒半梦之间活着,醒来了,却发现自己站在悬崖上,前面一片空茫,无路可走。
日子依然一天天过去,道衍、道一、甚至知秋再看见他的时候依然显得关爱有加,只是由始至终都没有人和他说过传授术法的事情,包括他最亲最亲的好妹妹,马欺霜。当然,他也再没有主动提起过,因为他知道那样做毫无用处,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废人一般在衡山上虚度光阴,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或许这就是命,是命就得认命。
就这样,晨钟暮鼓,日复一日。
后来如果不是发生了那天的一件事,或许雪明真的就会在此平凡的安度一生。
………………
这日,天灰蒙蒙的,眼看就有山雨欲来。
雪明本想去找霜儿说话,结果到了住处才发现妹妹下山替师傅办事去了。想着自己还有日常打扫工作没完,他只好独自拖着扫帚往正一大殿外打扫,“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得赶紧扫完,否则那帮货又要抢着把菜给吃光了。”想着他手下加快了速度。
其实,这些年在紫霄宫,雪明过的并不算如意,除了有师长在的场合,其他时间甚至可以说是难过。学不到术法真诀不说,还时常要受师兄弟挤兑。为什么?就因为大家妒忌他是叶知秋这位小师叔带进门的,或许是叶知秋同情他的遭遇吧,平日里对他确实格外关照,这自然要引得同门吃醋。毕竟谁都不喜欢人家有特权,谁又都喜欢自己有特权;再一来妹妹霜儿入门以来深受道一的偏爱,就连师尊也时常赞许有加,这便又惹得一些眼红的同门传来闲言碎语,甚至有人就当着他说”好厉害的妹妹,好怂包的哥哥。“为此雪明好几次动了手,给这帮孙子揍的是鼻青脸肿。久而久之,雪明在同门中间的名声也就被人败坏的干净了。人缘不好,那日子还能好过么?
就这样,雪明用最快的速度将正一大殿门前清扫的干干净净,刚想离开,突然,大殿里传来“噼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怎么回事“
雪明好奇,迅速推开了大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溜光的地板上有一堆碎裂的残渣,像是玉质的什么东西被摔破了。雪明走过去,拾起一块碎片想瞧瞧究竟,谁想一不小心,竟让碎片给割破了手指,他赶紧用嘴含住伤口。
”你…………雪明你在干什么?你竟然打碎了师尊修练‘淳元’用的‘七宝琉璃盏’!“
一把责问的声音响起,雪明回头看来,原来是悟心师兄。
”师兄,你误会了,这不是我…………“
”还想抵赖,我分明看见就是你打烂的!“悟心不容他说完,斩钉截铁道。
这下子雪明可是有口难辩,这分明就是**裸的冤枉,可偏偏就没有其他目击者能为他证明清白,他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憋屈,倔劲上来,冲口就道:“好啊,你是有意冤枉陷害,这东西就是我打破的,你待怎样!”
悟心冷笑一声:“我待怎样?既然你承认了,我就要将你拿下交给师傅惩处!”
话音一落,悟心已欺身向前,雪明还没弄清楚三七二十一,就已经被他轻松按到在地,双臂被牢牢锁死。“啪啪啪”三个大嘴巴子,直接扇的他找不着北。
半个时辰之后,他被带到了师傅道衍的面前,其时,道一和叶知秋也都赶了过来。
道衍沉声质问:”到底是不是你打破的七宝琉璃盏,说实话。“
事实尚未明确的情况下,师傅冰冷质疑的语气,让雪明整个心瞬间凉了半截。
”不是,他冤枉我!“
”我没有冤枉你,我一进去就看到你打破了七宝琉璃盏,如果说不是你打破的,那有谁可以证明?“悟心的话说的那么义正词严,不容质疑。
雪明心里窝火,怒眉一扬道:”不是就不是,要什么证明,我一进去就看到那东西烂了。“
道衍显然对这回答并不满意道:“你口口声声说悟心冤枉你,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冤枉你?怎么不冤枉别人!“
这个问题就像老娘和老婆同时落水,你先就谁一样?千古难答,雪明语塞。
悟心冷哼一声道:”呵呵,师傅明鉴,弟子没有半句虚言。雪明你说不是你打破的,那我问你,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你…………”
“怎么不说呀,是不是被琉璃盏割伤的?”
”你…………你含血喷人,奥,我明白了,七宝琉璃盏是你打破的,然后怕受责罚所以设计诬陷我!“雪明大声叫道。
”好了,为师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做错了事情就要认罚,似你这般非但不认错,还肆意攀咬成何体统。“道衍愠怒喝到。
”师傅…………我…………“雪明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在还没完全弄清真相的情况下,便已主观认定是自己所为,一口恶气差点就要憋晕过去。
这时,叶知秋说道:”道衍师兄,这事究竟谁对谁错一时难以判断,我看…………“
道衍是个直性子,急脾气,不等知秋说完便道:”道恒师弟,你不用帮他说话,我知道你平日里喜欢惯着这孽徒,但这次他打破的是师尊最爱的七宝琉璃盏,说这什么也要受罚。马雪明,为师现在就罚你面壁思过一年,面壁期间,你还要去山上挑水劈柴以做惩戒,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处罚,等师尊闭关出来再做定夺。”
“师兄,这样处罚未免有失公允。”叶知秋急道。他还想再说,却被道一拉住,示意他不要再辩了,毕竟这是道衍在处罚徒弟,如果他这个师叔多做干涉,那么师傅威严何存?
叶知秋也没办法,只得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你们…………你们欺人太盛!我不服,不服!“
雪明愤然起身,歇斯底里的狂吼,他不顾一切的阻拦冲出了紫霄宫外。
奔跑在衡山的山径上,雪明看一切东西都蒙着一层暗绿,心里念叨着:“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世界,恶霸横行,栽赃陷害,官官相护,满是欺骗!”他一边跑一边反复这么念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发现,一种人生的底牌被彻底揭开的感觉,就像眼前突然有一束强光,把黑暗深处的东西都照得清清楚楚。昨天刚刚过去,可他感到已经非常遥远。“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世界啊!”事到临头了作揖打拱有什么用?双膝弯了又弯又有什么用?委屈求人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哭都找不到掉泪的理由。
这样想着雪明忽然萌生出了一种冲动,要马上去做点什么才好。激动中,他原本干涸的口中居然也有了一点唾沫,干枯到麻木的舌子也有了一点湿润之感。他想把唾沫吐掉,吐了三次也没吐出东西来。再用力往手心吐,举起手仔细看了,一点唾沫星也没有。他在心中开始酝酿着一股怨毒之气,仿佛有一个身影在和他说,这样就对了,朝着自己的路走下去……走下去……。
忽然山间下起了雨,一会就大了起来。他毫无感觉地走着,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雨滴顺着脸流到嘴边,他本能地用舌子在嘴边一卷,雨很涩,涩到发苦。
一个砍柴的挑夫在雨中向他从容地走来,一边走一边唱着:“天亦空兮地亦空,人生命运在其中;日亦空兮月亦空,东升西坠有何功;金亦空兮银亦空,死后谁曾握手中;得亦空兮失亦空,碌碌尘世几时终;朋亦空兮友亦空,自奔前程在西东;是亦空兮非亦空,百年清浊各不同;权亦空兮势亦空,成败兴衰逝如风;名亦空兮利亦空,埋葬荒郊土一封!”
雪明拦住他指了指天上说:“朋友,下雨了。”
他笑着说道:“管他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它去吧。”径直去了。这时雨水顺着他头发流下来,他双眼都模糊了,就把衣服撩了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也学着高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是啊,朋亦空兮友亦空,自奔前程在西东;是亦空兮非亦空,百年清浊各不同!
忽然,他觉得什么东西停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看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他想也不想用力一拍,蝴蝶打成了碎片,雪明嘴角抽笑,轻轻将碎片弹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