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润十月
初十四
辰时,七织奄奄一息地伏在开阶刑台的地阶上,她刚刚受完足足九十九下天鞭,仙格几乎下降至零。
楠乔蹲在一旁,用银针一针一针地扎她,钻心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她不能呻吟,也不能求饶。只管专心致致地将那冰寒却薄有几分营养的地气抓紧时间尽力吸收,以护心脉。只有这样,她才能在酷刑之后,有命活着,挣扎回到自己住的云就宫。
即便她象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伏着,楠乔的银针却也没有半点饶过她,针法紧密凶狠。
她不怪楠乔。她曾经和楠乔,亲如姐妹。小的时候,两人不计其数次一起在做游戏,长大以后,七织曾救过她的命。这些,都是师父告诉她的。
师父还告诉她,楠乔是这西天瑶池界内,最坚定不移的执行母亲的旨意的人了,楠乔虽然并没有什么才华,长得很一般。但是她却是母亲最信任的贴身女侍,母亲的命令,由她来检查、监督执行,从来没有出过一分一毫的偏差。“不要去怪她,她可以一死谢你,也不能殉私。如果你不想失去她这样的好朋友的话,理解她。”
九十九鞭,鞭鞭不见血不欢。今日却有一鞭无端端地没有见血,楠乔受命补刑,七织只有熬。
熬到辰时结束,针停了,围观的人散了,只有几缕风吹过。不待催促,七织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回来坐在织机上。受了大刑,云彩也还是要织的,不织她会死。物华天宝的天蚕丝织上面满是天地日月精华,疗伤滋养的效果显著,千丝万缕经手过后,仙格回升,身上的鞭伤,便只剩下些皮肉之痛。她总是在子夜前将云彩全部织就,睡到五更仙气回归顶格。
以后七织的日子,一直都会是这样,受刑,织云彩,织云彩,受刑——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她是七织,是有爱情的七织,为爱,她可以下刀山下火海。她不入地狱谁入,她不上刑台谁上刑台!
爱情让女子象男子一样狠心。
漫无边际的天蚕丝,师父丝毫都舍不得动,因为丝中不可避免的要溢出来一些精气和贵气,师父把它们都留给她,不然,她吸收营养不够,仙格充不满,次日受不住天刑,会死。师父最担心她受刑不过死掉。一提到死,师父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愧疚。师父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可是,师父有什么错呢?偷下凡尘的是七织,偷丹清梨华的也是七织,这些都不是师父的错。
师父善织,几个月来,每日对她倾囊相授,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她织出的云彩美得与师父不相上下,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师父教她在众人面前以发摭面。师父说:“爱情不可耻,你是光荣的。只不过,她们的目光是怜悯和鄙夷的,你与她们没有交集,不需要见她们。”
师父教她口技,教得世上仿佛有两个一模一的师父在说话。师父让她在云就宫以外,不要开口说话;若不得不开口,只能用师父的腔调说话,是以避祸。
师父分担她的痛苦。她初来时,每隔一日,师父会冒充她,代她受一次打,七织长跪不起也不能阻止师父这样做。后来,师父经过痛苦地思想斗争才决定放手。她同意让七织自己去承受自己的行为后果。她放宽了间隔,先是两天,上个月,改为间隔三天;最近这个月,已经一连七天,七织都是自己去的。师父确信她能够受得住那酷刑,在她的恳求下彻底放手。
综上,师父不但无过,而且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比山重,情比海深。
这几日,每次七织织云彩的时候,师父在旁看着,一不留神,就会情难自禁伸手去弄丝,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织机,就会立即触电般地缩回去,假装不动声色地落在七织的肩上,为七织按摩揉捏肩背。这不是书上教的晚辈关心照顾和孝顺长辈的方式之一吗?师父看来虽然也是年纪轻轻的样子,只是辈分摆在那里啊!七织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对师父行躬身礼:“师父,您这是折杀小徒了,您且坐下,让小徒来伺候您。”
师父坐不下去,有好几次,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七织去扶她,她却跪坐在地上,以手捂面,很羞耻地无声哭泣。
这些天,师父不再说她做得对,不再称赞她勇敢。师父也不再无时不刻表示自己很羡慕很支持她将爱情进行到底。昨日师父甚至说:“爱情也有不好的一面,它令人道德沦陷、丧尽天良——天打五雷轰也不为过。”
“哪一面不好呢?“七织问师父。
师父答非所问:“爱情有毒,毒坏了女人的心,坏了心的女人自私,自私得禽兽不如,自私得生不如死。”师父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象是濒临死亡、绝望纠结。
师父后来又摆出一副很是豁出去了的样子,狂声说道:“爱情就是这么自私,这么任性。即使是自己生不如死,也要让他好好的活着;就算是千夫指,也要厚颜无耻地走下去。我愿意为他,我愿意为他被放逐天际!”
“为他被放逐天际,他是谁?师父,您也有爱的人吗?”七织在师父的脸上看到了满格的桃花,爱情的粉红。
“没有!”师父银牙紧咬,美丽的嘴唇上咬出一片血痕。师父的爱情,紧闭在牙关里不能说,师父嘴里说着没有,眼里却闪烁出爱情引发的疯、颠、痴狂、魔。
七织这才明白,自己的爱情,虽执拗坚定,然而,相比师父,程度浅了不不只是一点点。师父真是一个谦逊的人,能引发疯、颠、痴狂、魔状的爱情,那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爱情呢,自己那份爱情——只能算是个敝帚自珍吧。
这日虽然额外受了点针刑,七织也还是挻过来了。午时,母亲让人送来一批稀世七彩天丝,命她从明日起每日要增加劳作两个时辰,为八妹织布、做嫁衣。八妹要出嫁了,虽然未来妹夫在外面打仗,日子还没有订下来,但是八妹长大成人、女大不中留是不争的事实,嫁衣要趁早做出来。
师父说八妹是这天地之间最美丽的女子。师父一只手久久地抚着七织的脸,神情恍惚地改口说七织才是最美丽的女子,七织之美,美到文字描述不来。而八妹的美,只是个猜测,师父说她的容貌尚未面世。
随着丝线一起送过来的一幅玉山壁影,窈窕极致,这样的身材就是穿麻袋都美,给她做嫁衣没有难度。丝线里还偷偷夹着平奶奶的一封信,信中,平奶奶喜不自禁地说是七织的生路来了。
师父也看了那封信,对七织说,不要对西天天母的大赦抱有幻想。出嫁以后,八妹会是这天空中最有地位的女人,连西天天母见了她也是要行朝礼的。八妹髫年才去的玉山,之前也是平奶奶一手带大的,平奶奶在信中虽然没有明说,她应该是打算舍着老脸去八妹那里讨七织的平安。
有了平奶奶的信,师父脸上的歉疚之色退去不少,她对七织说,从此,七织就可以不再受伤害受污辱,一个人在云就宫每日织织云彩,偶尔看看书什么的。师父说,那是她最好的归宿。
七织不同意这样的观点,自己最好的归宿是和仲勇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师父看了她一眼,很肯定地说:你错了,他不是你的,别叫他的名字。
七织惊诧:师父,他说过的,他的心永远属于我。
师父心哀,说她是个傻瓜,让她以后不要再这样想了。
二更天,七织将织好的云彩折叠整齐,抱在手上,到云就宫外殿交货。之前,这份差事总是师父独自去完成的,前日起,师父把它交给了七织。云就宫的外殿东向有一扇窗,母亲派来的女官,隔着窗子收走云彩,那女官拿到云彩,数量质量清点无误后,就离开。
交完云彩,七织回到织房,整理丝线,开始织八妹的嫁衣,足足织了到四更天的梆子敲过,才停工洗漱,熄灯歇息。
师父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掀开七织的被子,把七织拉起,直拉到她的床上,让她睡在里面,自己则往床里挪了挪,亦睡下。“师父……”七织从来没有和别人同睡过一张床,赶紧起身坐起:“师父……”。却被师父抱住。
“别动!”黑暗中看不清师父的脸,只感觉师父贴着自己的身子,是那么的冰冷而柔弱,勇敢又坚强。
七织不敢再动,闭上眼,假装入睡。
师父侧身抱着她,对她耳语道:那天师父说谎了,师父有个爱人,很爱,很爱,师父想要和他永不分离。
那晚,是七织最后一次见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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