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灵虚仙台是整个人间最高的地方,相传与九重天域极为相近。
此时,仙台上站着一位老人。满头的白发和垂及腰腹的白须让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只是那张脸显得有些年轻,像是才五六十岁的寻常家翁。老人负手站在仙台上,面目祥和地望着脚下的霭霭云烟,
却又透过云烟望着其下的茫茫人间,那恒远的姿态,仿佛已经这样站了千年万年。
他看上去是如此平凡,只有瞳眸中映照出的云烟后闪烁的浩瀚星辉让他看上去有些不凡。
他是六界五尊之一,是已经守护了这个人间不知多久的蜀山掌门。
“璇止爷爷!”灵虚台上响起一个清亮的小姑娘的声音,声音穿过重重云雾清晰地落在老人的耳朵里,像是雏凤之鸣。
老人眼中的星辰变得明亮了起来,纯白的云雾也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光辉。苍老的脸上泛起一抹慈和的笑意,灵虚仙台上的仙光都随着他的笑容而明亮了些许。
老人转过身,道服上缀满的星辰仿佛活了过来,随着道袍的曳动闪烁不已。那些光芒连在一起,似有万千星图隐于其中,看上去晦涩而又玄奥。
老人用满是慈爱的目光看着登上仙台的神道,云雾缭绕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一点点攀登接近。
“璇止爷爷!”宛如雏凤之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声音的主人便已经来到了仙台之上,正如乳燕一般扑向老人的怀里。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袭宽大瑰丽的蔚蓝色长裙。无数星辰绘于其上,摇摆浮动间轻烁不已。她的容貌生得是近乎完美的极美。不是因为那双勾人的凤目和浓淡适中的娥眉,也不是因为精致的琼鼻玉耳或粉嫩如樱花的丰润纤唇。她的美不是因为五官中任一的秀丽,而是当这样完美的五官凑在一起时就组成了这样完美无缺的一张脸。尽管她才十二岁,却已经是上天最高贵美丽的艺术品。
她踏上灵虚,万丈仙光欢欣起舞,万千惊虹延展天际,像是华彩云绣。
她的姿态不高高在上,气息却是天然的圣洁高贵,如同九天之上的璃月;她不居高临下喝令谁是自己的子民,万物却心甘情愿地给予她无上的尊荣,像是诸天拱月的繁星。
她如轻盈的蝶,在漫天云海中化作一道蔚蓝色的光影,雀跃地扑进了老人的怀中。
看得出老人宽阔道袍下的身躯十分瘦弱,轻抚小姑娘秀发的手有如树皮般干枯苍老。他已经守护了这个世界太久太久,或许终有一天,他也要走到天道的尽头,化作漫天星辰中的一颗,远远地观望这个自己守护了千年万年的人间。
“爷爷,您找月儿上这仙台有什么事吗?”自称月儿的小姑娘扬起小脸儿,明润的双眸和洁白的皓齿组成一个让人惊艳的笑容。
老人看着仙台上随之而起的蓬勃气象,拉着小姑娘走到仙台边缘,指着下方的绵延云烟问道:“月儿,告诉爷爷,从这看下去,你能看到什么?”
小姑娘朝下看了看,轻声答道:“爷爷,我看到云轮天理,也看到芸芸众生。可是,月儿不懂爷爷想说的道理。”
老人牵着她的小手,苍老的声音在这云端上响起:“诸天命理,阴阳相生。爷爷不是想让你看云中的天道,而是想要告诉你,爷爷长久以来守护的东西。”
小姑娘表情认真地看着老人,像是聆听教诲。
老人伸出左手,像是在虚无的云烟中托住了什么:“大道三千,爷爷的天道便是苍生。而你,终有一天要代替爷爷,继续守护这个尘世。”
听老人的意思,这个小姑娘居然就是蜀山掌门天道的继承人!
小姑娘看着老人,表情很认真地说:“可是爷爷,我修的不是道。”
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万千道藏,你已镌刻于心。诸天命理,也已根植魂海。虽然你并未修道,但你的存在,就是天道。”
小姑娘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不安地拽了拽老人的袖角,低声道:“爷爷,你不要离开月儿好不好,月儿怕自己做不好。”
老人慈爱地笑着安慰:“爷爷相信你会做得比爷爷还好的。”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紧紧牵着老人的手,看着面前的碧空白云。
“月儿,你想不想下山去看看?”
听了老人的问话,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疑问:“可是爷爷以前不是都不想让月儿下山吗?”
老人摇了摇头:“不是不想,只是不到时候。现在时候到了,爷爷让慧容送你如何?”
小姑娘扬起头:“要去哪里?”
“翎渊岛。你会喜欢那里的。”
“什么时候走?”
“慧容已经在神道下等你了。”
小姑娘有些惊讶:“这么急?我想爷爷了怎么办?”
老人再次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道:“想爷爷了,就回来看看。”
似是得到了某种承诺,小姑娘的心情豁然开朗。眉眼间淡淡的愁绪消失不见,迫不及待地道:“爷爷,那我走了。”
老人依然祥和地微笑,点了点头。
小姑娘兴冲冲地向神道跑去,就要下神道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见老人依然站在原地慈爱地看着自己,便转身下神道而去。
很快,神道上便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老人向着她消失的云雾望了一会儿才转回身,双手负于身后,回复了先前的样子看着脚下的世界。随后突然欣慰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他眼中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变得明媚了许多。
就在这时。
“师兄,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云端响起,于灵虚台上回荡不止。
这一刻,老人眼中的情绪凝重了些许,一声叹息在云端上响起,轻得仿佛不存在。
“蜀山大劫,唯一人可破。只是不知那人,还会不会现身尘寰。”
暮色阵阵,残阳昏黄。阴暗的山谷里随处可见人或兽的骸骨,有些不知已经被弃置在此多久了,却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腐烂成土,反而是干瘪萎缩,如同枯萎般留存了下来。
一只玄色的怪鸦哑着嗓子落在一颗看上去还算新鲜的头骨上,尖锐的利爪扣在那头颅的眉骨,看上去好像那双空洞里的眼珠是它挖掉的一样可怖。
它瞪着灰色的竖瞳,静静看着面前一座石门紧闭的洞府。
山谷中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从洞府中隐隐传出了某种波动。
有些暴烈,有些嗜血。
黑鸦扇动翅膀,像是在欢迎什么的出现。
洞府中的波动渐渐剧烈起来,却又突然敛去,像是没有出现过。紧接着,山谷里回荡起一个诡异悚然的苍老笑声。
“嘻嘻嘻……哈哈哈哈……”
听着这笑声,黑鸦的羽毛都不自觉地竖了起来,还好此刻山谷里没有其他人,不然听到了一定会觉得头皮发炸,脊骨寒凉。
笑声还在继续,回荡在山谷里越来越响。突然,那声音“啊!”的一声长啸,像是带着无尽快意的释放,魔音乍起时,整个山谷都被震得颤抖起来,放眼望去群山同舞,如癫如狂!
狂烈的波动自洞府中激荡而出,洞府的石门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悲响。阴森的风暴在山谷中肆虐而起,无数枯骨被卷起又落下,沙尘与黄叶残枝让本就昏暗的谷内景象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头骨不知被狂风吹到了哪里,黑鸦单腿站在一棵枯树的树枝上奋力扑扇着翅膀,喑哑着啼鸣,像是放肆狂笑,又像是拼命哭泣,在这片昏暗的天地间显得极为诡异骇人。
“轰!”
一声炸响像是惊雷一般震动了整个山谷,洞府的石门被一股磅礴的暴戾能量波动生生击成无数石块四处溅射。黑鸦扇动翅膀狼狈地避开飞来的岩石,几声惊叫掺杂在回荡的惊雷声里凌乱又刺耳。
洞府正上方的天空已经凝聚出了一片阴云,一道灰色的流光自洞府中掠出,飞到阴云中现出身形,却是一个枯瘦的老者。一身灰色的道袍和一把灰色的拂尘,一身装束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但看其容貌,却是跟仙风道骨这四个字再沾不上边了。
那老道一头灰发凌乱披散,在狂风中肆意飞舞。满是褶皱沟壑的老脸此刻正散发着如同温玉一般的淡淡光泽。随后,那张脸开始不停地变幻,时而苍老垂暮,时而青涩如孩童,时而又正值中年。唯一不变的是那道人脸上的表情,无论何种面孔都是一样的邪戾狂肆,嘴角挂着的笑容如野兽般嗜血,灰色的双眼中满是暴虐的残忍之意。
道人站在阴云里平静了好一会儿,满是邪气的脸变化不停。渐渐的,道人邪恶的笑容无声地扩大,使那张本就诡异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狞恶。
他带着那样邪恶的笑容,尽可能大的张开嘴,然后大笑了三声。
“哈!哈!哈!”
不同于先前从洞府中传出的笑声的诡异,也不同于在洞府门前啼叫了半天的黑鸦叫声的惊悚,道人这三声笑得只是响,震耳欲聋的响!他笑第一声的时候,石府崩坏成土,狂风都被他的笑声撕成了碎片。他笑第二声的时候,山谷内被狂风吹得满地都是的枯骨一个接一个地爆成泯粉,给黑色的土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枯黄。他笑第三声的时候,地面蔓延出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痕,仅有的几株枯树悄无声息地化为了虚无。
然而就在这天地皆惊,鬼神如泣的时候……
“你笑什么?”
蓦然响起的声音有些微哑,清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没有丝毫声嘶力竭或者怒斥呼喝,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漠然和随意,却在那充斥了整个山谷的笑声中突显得那样清晰。
道人的笑声在这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山谷里瞬间死寂,连一丝回声都没有。
那道声音仿佛来自于山谷中的某一个角落,又仿佛是自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却又仿佛,根本不是从山谷里响起……
天空中那片阴云里不知何时掺杂了几分鲜血般的殷红,放眼望去连整片天空都似隐有几分血色。道人转过身,却是边转边俯下身体,最终极为卑微地匍匐在了云层中,他偷偷抬眼,只能看到一袭漆黑长袍的边角。
道人开口了,颤抖的语气说不出的乖顺。
“多谢主人赐我造化!我一定为主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在他面前的是一袭黑色的长袍,长袍的帽子立着,里面像是裹着一个人,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山谷里刮着瑟瑟阴风,却不能吹动黑袍丝毫。从帽子望进去,只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眸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拜倒在自己脚下的道人。在黑袍的肩膀上,那只黑鸦翘首立着,灰色的竖瞳嵌在血色的眸子里,望着天空情绪莫名。
道人把脸紧紧地贴在云上,不敢稍动。
“既然你已出关,就去杀璇止吧。”那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像是从黑袍的帽子里传出来的,依然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定。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漠然而随意,仿佛杀掉蜀山掌门璇止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匍匐在地的道人身子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对主人的惧怕,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着。邪恶扭曲的笑容再次在那张不断变化的脸上出现,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杀璇止……嘿嘿嘿,主人让我去杀璇止……璇止的内丹一定很好吃……我要杀璇止,杀璇止……”
那声音没再说话,阴云渐渐褪去,道人已经消失不见。半空之上只剩下一袭黑袍,天空中的血色看上去更加浓郁了些。从黑袍的帽子边缘溢出来的缕缕黑气在红色天空的背景下看着有些明显。
“疯疯癫癫的蠢货,璇止已是圣人之境,内丹早已升入星海化为星辰。他吃什么去?”
崩塌的洞府废墟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青年,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墨绿色的短发和一双看上去极为阴毒的碧眼。呈现出病态苍白的双唇轻轻开合,话语间满是对方才的道人的嘲讽。虽然他自己的实力还根本不及那道人丝毫。
“通知冥风,截杀雏凤。”那个微哑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显然这句话是对下方那个绿发青年说的。
血色渐渐褪去,天空变回了之前阴沉沉的暮色。半空中那袭黑袍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残留的几缕黑气被阴风轻轻吹散。
长袍在风中跃动猎猎作响,绿发青年向半空中黑袍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向山谷的另一头走去。
山谷的空气中久久弥漫着两股古怪的腥味,一者是血腥,一者是毒腥。
第一章发布。
(本章完)